兩人一路坐著馬車過去,去的路上,柳玉茹感慨著道:“李云裳也是好命,我聽說張雀之是個脾氣極好的公子哥兒,她如今嫁給張雀之,倒是許多姑娘勸都勸不來的好姻緣?!?
顧九思聽著這話,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柳玉茹不免奇怪:“你笑什么?”
“張雀之人不錯,”顧九思笑著道,“但若說好姻緣,卻是未必?!?
柳玉茹愣了愣:“這怎么說?”
“你可知張雀之為何至今不婚?”
“為何?”
“張雀之與他夫人感情極好,而他夫人是死于前太子,也就是李云裳哥哥之手,如今陛下賜婚,等于逼著張雀之娶了她,你覺得這門姻緣如何?”
柳玉茹聽到這話就愣了,她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聽葉世安說過,李云裳這門婚事,是顧九思建議的。
她一路沒說話,到了張府,柳玉茹看到一個青年穿著一身紅衣站在門口,他面容清俊,神色冷漠,雖然穿著喜服,卻在胸前別了朵純白色的玉蘭。
喜袍上掛白花,這樣不吉利的裝扮,柳玉茹是見都沒見過。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下了轎,同張雀之行禮,張雀之面無表情回了禮。
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席,等了一會兒后,就便請去觀禮。
李云裳這婚禮比起她的身份來說,可以說是落魄了。她像一個普通女子一樣,跟著張雀之一起站在大堂。這大堂之上,正上方坐著張鈺和他的夫人,側(cè)位上卻是放著一個牌位。
大家都看不明白這是什么情況,只見張雀之領著李云裳拜了父母,在夫妻對拜之前,他突然停住,同李云裳道:“殿下,還請往你的右上角一拜?!?
李云裳頓了頓,片刻后,她輕柔出聲:“敢問為何?”
“在下曾同發(fā)妻發(fā)誓,這一生只有她一位妻子?!睆埲钢鏌o表情,聲音冷漠。李云裳捏緊了手中紅色錦緞,聽張雀之道,“這門婚事非我所愿,公主既然一定要嫁進來,那請公主先拜見過大夫人?!?
拜見大夫人。sm.Ъiqiku.Πet
按著規(guī)矩,只有妾室進門,才會先拜見大夫人,得到大夫人的許可。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座上張鈺輕咳一聲,卻是沒有做聲,仿佛所有人都默許張雀之的做法。
柳玉茹看著堂上的李云裳,她挺直了腰背,冰冷道:“本宮不拜呢?”
張雀之冷聲道:“行禮?!?
話剛說完,旁邊人突然沖上來,按著李云裳的頭猛地就壓了下去。
那力道太大,李云裳被壓著當場就跪了下去。李云裳整個人都在顫抖,張雀之平靜道:“殿下,我娘子當年,曾經(jīng)跪在公主府前一天一夜,請公主為她做主,公主可還記得?”
李云裳咬緊牙關,片刻后,她輕笑起來:“我明白了?!?
說著,她慢慢站起來,卻是猛地掀了蓋頭,看著張雀之,怒喝出聲:“張雀之你個孬種!時至今日,拿這種辦法給你夫人報仇是吧?!”
“好了,”張鈺開口,平靜道,“殿下喜怒,吾兒也只是太過思念夫人。這是陛下賜婚,繼續(xù)吧。”
“本宮不嫁了!”
李云裳將喜帕一甩,怒道:“本宮再落魄也是公主,輪得到他這樣的人娶本宮?!張雀之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手刃了我哥?如今娶我來羞辱,你以為就能報仇了?我告訴你,你當年沒本事保住你夫人,就是你沒本事!”
“你記住,”李云裳咬牙出聲,“本宮不嫁你這種人,你這種人,也不配有人嫁?!?
說完,李云裳便沖了出去。周邊鬧哄哄一片,喜娘去追李云裳,張雀之冷聲道:“不準追?!?
“還是追回來吧?!?
張夫人開口:“送回房去休息,這禮就辦到這里?!?
一場大婚辦成這種樣子,誰的臉上都不好看,柳玉茹和顧九思吃過飯,便匆匆回去。剛到屋里,還沒多久,就聽侍衛(wèi)回來給顧九思傳話道:“主子,張府出事了?!?
顧九思正在洗臉,低頭用水潑著臉道:“說?!?
“公主殿下在屋中自盡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動作頓住了。
柳玉茹抬起頭來,滿臉震驚。片刻后,房間里響起顧九思的聲音,平淡道:“哦,知道了?!?
柳玉茹呆呆看著賬本,她突然想起李云裳之前的話來。
鳳凰這種東西,非梧桐不棲,非清露不飲。
柳玉茹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她胸口突然有些發(fā)悶,顧九思擦完臉,抬眼看她:“你算盤從剛才就沒動過,在想些什么?”ъiqiku.
“九思,”柳玉茹抬眼看他,她也沒打算瞞他,她看著顧九思,慢慢道,“你是不是算好的?”
“算好什么?”
顧九思平靜看著她,柳玉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捏了衣袖,慢慢道:“李云裳的事情,從她嫁給張雀之到現(xiàn)在?!?
顧九思沉默了一會兒,卻是道:“我算好,或者不算好,有什么區(qū)別嗎?”
柳玉茹也是沉默了,片刻后,她開口道:“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向陛下建議,讓她嫁給張雀之?”
“你是不是懷疑,我是為了你,所以算計她到死?”
顧九思一雙眼看得通透,他盯著柳玉茹,環(huán)胸靠在門邊,勾起嘴角:“就算這是真的,又怎么樣?她不該死?她算計你我,她給你上刑,她逼著你喝毒酒,如果那杯酒是真的毒酒,你現(xiàn)在尸體都涼透了還在這里同我說話?!”
“張雀之要羞辱她是為什么?是他哥哥弄死了張雀之的岳丈!是張雀之的夫人去討個公道,在公主府跪了兩天,得了她一句‘天生賤命’!我算計她?這是她的報應!你現(xiàn)下可憐她?人死了,她做過的一切都可以原諒了是嗎?!”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平靜的眼,忍不住有些煩躁。
那雙眼太安靜,太通透,仿佛是把人心都看穿,讓人忍不住惶恐退縮。
柳玉茹等他吼完,抬手抿了口茶,她低下頭,看著賬本,平靜道:“九思,我不是在可憐她,也不是在為她鳴不平?!?
“我只是擔心你?!?
她聲音平和:“她的生與死,與我沒有關系??晌蚁M愦饝乙患?,”她抬眼看他,神色平穩(wěn),“記得你為什么當這個官。你是為了保護我,不是為了報復別人。你是為了文昌說的‘安得廣廈千萬間’,不是為了讓自己掌控他人生死,為所欲為?!?
“錢和權(quán)迷惑人心,我希望你我未來永遠記得,自己是為了什么走上這條路。”
顧九思聽著這話,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靜靜凝視著柳玉茹,許久后,他沙啞道:“那你是為了什么想賺錢?”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笑起來:“若我說是為了你,你信嗎?”
“這么早就喜歡我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喜歡,”她答得有些底氣不足,似乎是怕顧九思生氣,“那時候你說要休了我,我怕你真休了我,就想著,有點錢,總還是好的……”
顧九思:“……”
“那我給你的銀票……”
“后來存起來了?!?
顧九思:“……”
“玉茹,”顧九思嘆了口氣,他走到柳玉茹身邊,半跪下去,將她攬在懷里,“別懷疑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
柳玉茹輕輕靠著他:“可是你走這條路啊,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我得提醒著你?!?
“九思,”她平和道,“別把自己變成一個政客。”
“嗯。”
顧九思抱著她,感覺整個人都平和下來。
他知道自己在氣惱什么,人氣惱,無非是因為那個人說在了讓自己疼的地方。
他慢慢道:“李云裳是一定要嫁的,陛下不能讓她嫁給她可能操控的人,嫁給張雀之,不是我為了報私仇故意羞辱她,我沒想過她會死?!?
“可是你說得沒錯。”
顧九思閉上眼睛:“在諫讓她嫁給張雀之的時候,我知道一點,她會過得不好。而我,希望她過的不好?!?
“我是個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她傷害過你,我祝福不了她??晌蚁M袢悖也缓?,你就拉我回來,因為這一輩子,我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是顧九思,我都愛著你?!?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