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禮未成名前,曾在揚(yáng)州講學(xué),顧九思和葉世安等人都曾經(jīng)當(dāng)過他的學(xué)生,乍聞他的死訊,尤其還是在這樣的方式下,顧九思有些心虛難寧。縱然沒有什么直觀證據(jù),他卻還是忍不住道:“是洛子商?”
葉世安搖搖頭:“難說?!?
所有人陷入沉默,大家都斟酌著這些信息,片刻后,柳玉茹道:“大家都別在想了,葉哥哥和韻兒養(yǎng)傷要緊,有什么話,我們回到望都再慢慢說吧?!?
“玉茹說得是。”顧九思聽得這話,忙道,“是我思量不周,我送葉兄?!?
葉世安情誼已到,也不強(qiáng)撐,便由顧九思攙扶著,同柳玉茹葉韻一起回了房。
葉韻單獨(dú)在另外一間房,柳玉茹扶著她進(jìn)屋。她一直僵著身子,柳玉茹察覺她的動作,也沒有說話,等進(jìn)了屋里,柳玉茹關(guān)了門,替她鋪了床,像年少時一樣同她叮囑著去望都需要注意的。
以前她們就是如此,葉韻大小姐性子,許多事兒是不去注意的,都是柳玉茹照顧著她。
她以往一貫是笑瞇瞇應(yīng)下,然而如今她卻是站在柳玉茹身邊,神色平靜應(yīng)著柳玉茹的話,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模樣。柳玉茹說著說著,便斷了音,葉韻抬眼看她,有些茫然道:“如何了?”
柳玉茹背對著她,許久后,她終于將所有話忍了下去,嘆息著道:“沒什么,就是覺得你話少了許多?!?
“畢竟也不是以前了?!比~韻笑了笑,面帶苦澀道,“身份不一樣了,人也不一樣了?!?
“你我卻始終是一樣的?!?
柳玉茹應(yīng)聲,她抬眼看向葉韻,認(rèn)真道:“你始終是我朋友?!?
葉韻愣了愣,片刻后,她苦笑著低頭道:“玉茹,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同我這樣說的?!?
說著,她嘆了口氣:“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件好事?!?
“怎的這樣說呢?”
柳玉茹有些疑惑,葉韻坐下來,給自己倒了茶,她瞧著窗外,平和道:“咱們倆打小在一起耍玩,你家那妾室進(jìn)門后,你就心思重了。其實(shí)我心里是知道的,你有求于我,有求于葉家,你這個人啊,算計得深,也不夠坦率。而我呢,也是因?yàn)槠獠缓?,沒什么朋友,咱們倆廝混在一起,也是各取所需。只是在一起當(dāng)好友時間長了,便有了幾分真意,你救我,我本已經(jīng)很意外,如今你已經(jīng)是官家太太,而我吧,”葉韻笑了笑,抬眼道,“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愿意同我這樣說話,我心里真的很感激。”
“你嫁給他,總算是有了幾分小時候的樣子,我覺得,一個人能活成自己最本真的模樣,應(yīng)當(dāng)就是活得好的。”
“我……的確是活得不錯?!?
柳玉茹勉強(qiáng)應(yīng)答,她抬眼看著葉韻,她知道葉韻的心結(jié),**于王善泉,便是她心里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她想要勸一勸,卻又說不出什么,直到外面?zhèn)鱽眍櫨潘嫉穆曇?,叫她道:“玉茹,你是同我一起回,還是再等等?”sm.Ъiqiku.Πet
柳玉茹回過神來,葉韻手捧著茶杯,柔聲道:“過去吧,我這兒沒事兒?!?
“那……”柳玉茹憋了半天,終于道,“那我先走了。”
她說完之后,葉韻送著她到了門口,顧九思站在門口等她,顧九思朝著葉韻點(diǎn)了點(diǎn)頭,柳玉茹同葉韻告別后,便同顧九思一起走在長廊上。顧九思伸手拉住她,他打量著她的神色,柳玉茹察覺,轉(zhuǎn)頭瞧他:“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顧九思笑了笑:“我看你似乎不大高興,我便仔細(xì)看看,記住你不高興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每日就琢磨這些沒什么用的事兒。”
“不不不,”顧九思趕忙道,“這可是我頭等大事兒。”
兩人說著進(jìn)了屋里,大夫又過來問診,確認(rèn)柳玉茹沒什么大礙,讓她喝了些安神的藥后,顧九思同她商議道:“等明日咱們就先啟程回望都,讓葉兄隨后再來,我在望都城中還有些事要處理?!?
柳玉茹應(yīng)了聲,想了想,她想起來道:“你是想見你父親了吧?”
顧九思有些尷尬,他低了頭,拿了衣服轉(zhuǎn)進(jìn)屏風(fēng)后面,嘀咕道:“我想見他做什么?反正人好好沒事就行?!?
柳玉茹在外面抿著唇笑,也沒多說。
等顧九思洗漱完,柳玉茹也去洗了澡,洗澡出來之后,她看見顧九思坐在床上,正拿著一本書看著,柳玉茹著了單衫,頭發(fā)還滴著水。
深冬的夜里帶著寒意,好在炭火靜靜燒著,讓室內(nèi)溫度恰到好處的暖和,顧九思拍了拍床邊,看著書,高興道:“床我給你暖好了,快進(jìn)來?!?
說著,他抬起頭來,一望著面前的人,便有些愣住了。
昨天一夜奔波,早上又有爭執(zhí),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義上好好注視著這個人。三個多月沒見,柳玉茹明顯瘦了許多,人瘦了之后,五官就挺立起來,眉眼張開,看上去便是越發(fā)清麗秀美。
他感覺自己像是養(yǎng)了一棵樹,種下一株花,她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盛開。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現(xiàn)實(shí),他就覺得面前的人眉如山黛眼含秋水,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美好。
她雖然身形消瘦,可頸下那一片卻是豐滿了起來,如今只穿了一件單衫,便可見山巒起伏,水珠沾染燭光,一路順流而下,穿入山壑,隱于一片白玉之間。
顧九思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他那視線似乎是帶了溫度,讓柳玉茹一時慌張起來。她不敢動彈,也不敢往前,只能低頭垂眼,小聲道:“郎君在看什么?”
顧九思被她問得有些慌亂,面上卻還是要故作鎮(zhèn)定,笑著道:“怎的不多穿點(diǎn)衣服,快上來吧?”
柳玉茹應(yīng)了聲,她拿著帕子坐上床,顧九思用被子給她裹起來,似乎是怕她冷了,又似乎是怕點(diǎn)其他什么。
等裹上之后,顧九思松了口氣,他拿起帕子,給她擦著頭發(fā),柔聲道:“我給你擦頭發(fā),直接睡老了會頭疼的?!?
柳玉茹垂著眉眼,她感覺這個人在她身后忙活,她突然想起葉韻那句話來——
你與顧九思在一起,是一件好事。
她忽地覺得,其實(shí)在這個世間,她已經(jīng)算過得很好很好的姑娘。
她身后永遠(yuǎn)站著這么個人,哪怕他如今只是個芝麻大的官,在這亂世中也沒什么能翻天覆地的本事,但是他在她背后給她這么擦著頭發(fā),她便覺得,天塌下來了,她也不怕。
她垂著眼眸,慢慢道:“這一次你準(zhǔn)備這些錢和兵糧,給范軒解決了后顧之憂,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是呀,”顧九思漫不經(jīng)心道,“我還在讓流民在望都開墾荒田,還把上下的規(guī)矩定了,現(xiàn)在你去望都,又安全又干凈,比起揚(yáng)州雖然還是差了底蘊(yùn),可是也很不錯了,”顧九思說著,眼里帶了笑,“這樣下去,最遲三年,我們做的這一切就能看出成效來。到時候望都有錢有人,我也不操心了?!?
柳玉茹聽到這些,不由得道:“聽你這話,我終于明白,什么叫父母官了。你可是把這望都當(dāng)成孩子操心了。”
“你說得對,”顧九思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因?yàn)槟悴辉?,你不在,我想你,就總要找點(diǎn)事兒做,不然每天都忙活著給你寫信,你煩別人也煩。國債的事兒你扛了,那我便忙活些其他事兒?!?
顧九思給將半干的頭發(fā)梳整好,柔聲道:“忙起來,覺得倒也很新奇。哦,你一定想不到我學(xué)會了多少東西?!?
“嗯?”柳玉茹睜眼瞧他,顧九思高興道,“我會插稻,還會鉆井,我還會檢查堤壩,我覺得呀,以后就算我不當(dāng)官,只種地,也是能養(yǎng)活你的?!?
這話把柳玉茹徹底逗笑出聲了,她不由得道:“你好不要臉,咱們誰養(yǎng)活誰啊?!?
顧九思聽這話,趕忙道:“你養(yǎng)我,可我心里想養(yǎng)你呀。罷了罷了,”他嘆了口氣,“你這女人太有本事,我不當(dāng)個大官真是配不上你了?!?
“你說哪兒的話,”柳玉茹抬起手,握住顧九思的手,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如何都是我丈夫,如何都是我最好那個人。”
顧九思沒動了,他感覺這這個人落在他手上的手心,她手心里還有沒好的傷口,些許繭子,一點(diǎn)都不像那些大家閨秀柔嫩的手掌。他記得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剛嫁到顧家的時候,她雖然不得寵,卻始終是個從小沒缺吃少穿的大小姐??v然大家閨秀算不上,但小家碧玉卻是有的。如今她的手仿佛是她生活的一本筆記,清晰記錄了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可他不覺得不好,他除了覺得心疼,倒覺得,這樣的柳玉茹,好得很。筆趣庫
他反手握住柳玉茹的手,隔著厚重的被子,從背后抱住了她,低聲道:“玉茹?!?
“嗯?”
“等過些年安穩(wěn)了,我們要個孩子吧?!?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微微一愣,片刻后,她覺得心跳又快又慌,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驚喜,她低低應(yīng)聲,小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