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聽著江柔的話,沒有出聲。江柔靜靜等著她,好久后,她卻是道:“您剛嫁給顧老爺的時候,是怎么樣的?”
“他???”江柔輕笑,“那時候也是混,在外面養(yǎng)了個外室,后來婚后三年,納了好幾個妾室。”
柳玉茹眼皮動了動,聽著江柔道:“這本也是常事了,但那時我年輕,喜歡他,便想不開,日日同他鬧。后來經歷了許多,兩人風雨同舟了許多年,終于走到現在了。他收了心,妾室都養(yǎng)在了后院,都是些可憐人,便留在院子里過日子,若找到合適的人家,便送她們一筆錢去了?!?
“哦,我并非讓你也學我?!苯嵬蝗幌肫饋恚@姑娘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忙道,“我過得不能算是順遂,隨口一說而已罷了?!?
說著,江柔又說了些舊事,見柳玉茹情緒穩(wěn)定,她便讓她休息,自個兒起了身。臨走前,她道:“可要我去把九思帶回來?”
柳玉茹張了張口,終于道:“罷了……”
帶回來,那顧九思與她,怕真的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江柔笑了笑,叮囑了幾句好好休息,便轉身離開。
等江柔走后,柳玉茹坐在房中,她呆呆坐著,一不發(fā)。
印紅走進來,低聲道:“小姐……”
柳玉茹抬手,止住了印紅的話,她輕聲道:“讓我想一想?!?
印紅不敢開口了。她就看見柳玉茹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棋桌邊上。
她以往很少對弈。她母親雖然不拘著她,但總覺得,女兒家,還是以女紅針線為根本。只是因為聽說葉世安酷愛下棋,所以她才認真學過。此刻她需要什么讓自己平復下來的事,于是就坐到了棋桌面前。
她神色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什么異樣,印紅不敢打擾她,就讓她靜靜坐著。
她記得當年柳玉茹第一次這樣子,是張月兒剛剛進府,要讓她和蘇婉搬出主院,她到柳宣面前又哭又鬧,結果卻被柳宣打了一耳光回來。那天她就是這樣,一不發(fā),把自己關在了房里。等出來之后,她就會甜甜叫張月兒姨娘,從此進退有度,能說會道。然而在此之前,印紅還記得,柳玉茹其實是個會爬樹、喜歡玩彈弓、會護著蘇婉和柳宣吵架的野丫頭。
她不知道柳玉茹這一次會做什么,然而她清楚知道,柳玉茹一定會選出一條最好的路來。
而柳玉茹坐在棋桌面前,她捻了棋子,靜靜和自己對弈。棋子落下時,她覺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經歷著一場暴雨的清洗,放在火熱的巖漿里滾灼,挫骨揚灰后,又重塑新生。ъiqiku.
人之一生,最重要的能力,從來不是順境時能有多聰明。而是逆境時,你有多堅韌。
她靜靜扣著棋子,慢慢思索著。
她自知,自己樣樣都算不上拔尖,就唯有在堅韌二字上,比常人要多那么幾分。
能夠快速調整心態(tài),能夠從迅速學習,適應周邊環(huán)境。
就像當年張月兒來到柳家,她就能迅速把自己從大小姐變成一個普通小姐,收斂起對張月兒的敵意,同她討巧賣乖,在柳宣和張月兒手下,也得到憐愛。
如何討得別人喜歡,是她同張月兒學的;如何能成為一個讓人稱贊的閨秀,是她在葉家學的。
她有著超凡的學習能力,而今天遇見江柔,這是她生命里從未見過的女人的類型,她就在腦海里,把這個女人仔仔細細的剖開,去認真的思考著江柔的所有邏輯。
她站在江柔的角度去審視這個世界。
她嫁了一個不算喜歡的男人,這個男人甚至比顧九思更差,因為他風流多事,妾室許多??伤齾s不曾放棄,一步一步經營,讓這個男人成為了今天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丈夫。
聽聞早些年顧老爺并不算富裕,甚至有些浪蕩,可如今的顧朗華卻是長袖善舞,這或許也是江柔的功勞。
她花重金下聘,替自己的寶貝兒子迎娶了一個兒媳婦兒,她費盡心機,替兒媳婦兒掙來了嫁妝,結果這個兒媳婦兒,不僅對自己家心懷怨恨,還沒半點規(guī)矩,與她對話毫無分寸,可她卻仍舊能不惱不怒,站在對方的角度上,開導勸解,規(guī)劃出一條對所有人都好的路子。
若是其他人家,以顧家的權勢,今日就她這樣的所作所為,直接關起來收拾一番也好,或者是休棄回去也好,有的是法子磋磨她。可江柔卻能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期盼著她能夠真正收心在顧家。
柳玉茹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居高而不自恃,位下而不自棄。
這份胸襟,是她少見的。
然而終究是意難平,道理她都明白,可情緒卻難收斂。
可她已經知曉,這份情緒不能繼續(xù)下去,一個人倒一次霉不要緊,怕的就是倒霉之后一直陷在情緒之中,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做錯事。
于是她沒有說話,她就是坐在棋桌前,反復對弈。
然后她讓印紅將過去侍奉顧九思的人都叫了過來,讓他們細細說著顧九思的過去。
他怎么長大,他做過什么事兒,他是什么性子,他喜歡什么。
她就讓對方說,她靜靜聽,手中黑白棋子交錯落下,她在落棋的聲音中,在腦海中慢慢去勾勒出顧九思的過去,未來。
她大概能摸索清楚這一個人。
他心底柔軟善良,喜歡貓貓狗狗,會給路邊的野貓野狗喂食。
他有自己的責任心,他做事兒常嚷嚷的就是一人做事兒一人當,最怕的就是連累無辜。
他很講義氣,對自己兄弟從來都是兩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