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今年的冬天比起以往不算冷,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幾場??斓酱汗?jié)那一陣,都是晴天。
陳景深睡醒時房間漆黑一片,悄然無聲。昨晚程序出了問題,他在公司修復(fù)、測試到半夜才回家。干這行就這樣,出了問題,哪怕是春節(jié)假期也照樣要加班。
他閉上眼,朝旁邊伸去手,撲了個空。
陳景深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沒見著人,才拿起手機打電話。撥之前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下午一點了。
對面接得很快:“醒了?”
陳景深低頭接水,嗯了一聲,嗓音沙啞地問,“在哪?”
“醫(yī)院?!庇鞣闭f,“喻凱明死了,我來辦手續(xù)?!?
“……”
“在這簽字就行?……嗯?!蹦沁呺[隱約約傳來一下雜音,喻繁簽完字又問,“吃什么早餐?我?guī)Щ厝??!?
陳景深放下水杯:“我去接你?!?
“不用,你再睡一會,我馬上處理完了?!?
“不睡了?!标惥吧顔问置摰魌恤,從衣柜里隨便抽了件衣服,“很快到,在那等我?!?
流程走得很快,喻繁把該交的錢都交了,什么都從簡,要不是為了不給醫(yī)院添麻煩,他都懶得管。
一切搞定,喻繁拿著繳費單坐電梯下樓。快過年了醫(yī)院沒什么人,他一個人站在電梯里,不自覺想起他來時聽見的一段護士間的聊天。
說喻凱明其實控制好的話可以多活一段時間,但他不知道是在怕什么,整夜失眠睡不著覺,不到一個月就走了。
說幫喻凱明交了醫(yī)藥費的那個人什么也不管,交了錢便沒了聲響,人不來,護工不請,說她給喻凱明換針?biāo)臅r候還聽到對方和喻凱明的對話,是個女的,居然讓喻凱明慢慢熬著痛著,別這么快死。
說今天也通知了對方,就不知道那人會不會來。
電梯門劃開,喻繁回神,出去時順手把繳費單子全扔進了垃圾桶。
陳景深到時,喻繁就在醫(yī)院門口站著,帽子口罩遮了他半張臉,手里還拎著塑料袋。
喻繁開門上車,身上裹著一股冬日涼風(fēng)。
前面因為一些小事故在堵車,陳景深挪了半天才挪到醫(yī)院門口,車子又不動了。陳景深手懶懶搭在方向盤上,轉(zhuǎn)臉看他:“是什么?”
“沙縣,隨便買了份,墊墊。”喻繁直接夾了蒸餃送到他嘴邊。
兩人都敷衍了幾塊,吃完時車還沒動。喻繁把盒子扔回塑料袋,猶豫著要不要下車扔了,以免車?yán)锒际俏兜馈?
喻繁扭頭看向窗外時,窗邊經(jīng)過一個女人。
他下意識瞥了對方一眼,錯開眼想繼續(xù)找垃圾桶的方位,幾秒之后猛地怔住。
陳景深車?yán)锓胖苄÷暤母瑁昂蠼K于有人忍不住開始按喇叭,有行人被聲音嚇到便回頭抱怨。喻繁在這些雜碎的吵嚷聲里一點一點地扭過腦袋,跟上那個女人的步伐。
女人身穿卡其色羊絨大衣,拎著手提包,腳步很慢,正朝醫(yī)院里走。
喻繁緊緊盯著那個背影,洶涌僨張的情緒冷不防地往腦子里沖,又被他強行、用力地按回去。他嘴唇微張,許久都沒發(fā)出聲音。筆趣庫
幾個呼吸間,他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朝女人跑去,女人側(cè)過身,但因為距離太遠(yuǎn),從喻繁這已經(jīng)看不分明了。實際上,剛才匆匆一眼,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到底看沒看清。
那女人摸了摸那小男生的臉,緊跟著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對方很溫柔地給她戴上口罩,兩人不知說了什么,然后男人牽著小男生走了,又只剩她一人站在醫(yī)院門口。
似乎是對視線比較敏感,又或者感知到什么,女人在門口站了幾秒,忽然轉(zhuǎn)身看來。
喻繁在她轉(zhuǎn)身之前飛快收起視線。
“在看什么?”察覺他的反應(yīng),陳景深問。
“沒。找垃圾桶?!?
陳景深回頭,跟某個女人對上視線,她神色柔和,眉眼……
喻繁伸手把他的臉掰回來:“前面車動了?!?
陳景深嗯一聲,撥動方向盤開出醫(yī)院。
喻繁臉色平靜,目光渙散地盯著前頭的天空,不知出神多久,手背被人貼了一下,然后他的手被拉去掛擋桿旁著。
喻繁回神,皺眉:“陳景深,好好開車。”
“紅燈,牽一會。”
“煩人?!?
說是這么說,但喻繁手指動了動,反扣住陳景深。
他喜歡陳景深的手,寬大,沉穩(wěn),溫暖。牽起來很舒服,貼一下也會覺得安心。
喻繁視線逐漸有了焦距,剛才那陣情緒一點點消散,只剩下早起的困倦。
“去哪,餐廳還是回家?”陳景深問。
喻繁后背貼進座位,被日光晃得瞇起眼,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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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這天,老太太一大清早便親自打電話讓陳景深回家吃年夜飯。季家的規(guī)矩,每年這頓都少不了,陳景深也得回去露個面。
出門前他往喻繁嘴里塞了幾塊面包:“我很快回來?!?
喻繁那會兒正坐在沙發(fā)上打電游,他最近買了臺ps5,這幾天年假就跟陳景深在沙發(fā)上打雙人游戲,偶爾陳景深或是他有工作要處理,剩下的人就獨自玩單機。
喻繁頭也沒回,咬著面包含糊不清地說:“嗯,回來我就破你記錄了?!?
陳景深看了眼他剛打開的新游戲,出門前忽然又折返,走到喻繁身后托起他的臉,親了一下他的鼻子,看著他的游戲人物因沒操作而摔死后才轉(zhuǎn)身出門。
可憐的門板剛關(guān)上就被抱枕砸了一下,里面人大罵:“你欠揍吧陳景深???”
陳景深的笑意直到下了電梯才收斂。
年節(jié)的南城比平日都要冷清,路上沒堵車,街沿張燈結(jié)彩,紅火一片。
季宅門口掛了紅燈籠,陳景深進屋時,好幾個親戚正帶著小孩在花園玩樂。
幾位長輩見到他都要上來塞紅包,陳景深拒絕:“過拿紅包的年紀(jì)了?!?
“哎呀,家里的規(guī)矩嘛,沒結(jié)婚的都算小輩、都有紅包!來,快拿著,新年快樂,今年工作也順順利……”
“結(jié)了,所以不用了。”陳景深說,“新年快樂?!?
陳景深給幾個表弟表妹發(fā)了紅包,在親戚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轉(zhuǎn)身進屋。
季蓮漪和老太太正坐在客廳沙發(fā)聽著電視機的聲音聊天。見他進來,季蓮漪偏頭不語地看向窗外,老太太朝他擺手:“景深,回來了?過來?!?
“嗯?!标惥吧钭脚赃吷嘲l(fā),“媽,外婆。”
“哎,乖,來?!崩咸Σ[瞇地從身邊的紅色福袋里掏紅包。
陳景深:“不用?!?
“知道你過了年紀(jì),也知道你結(jié)婚了。”老太太抬下巴指了指敞開的窗戶,“都聽見啦?!?
“但紅包外婆還是要給,不論你什么年紀(jì),有沒有家庭。這是我對你的心意,也是對你這一年的祝福。”老太太把紅包放到了他手里。
陳景深正要說什么,碰到紅包后卻一頓。他低頭,手里兩個紅包靜靜躺在他手里。
陳景深沉默地看了一會,才抬頭低聲鄭重地說:“謝謝外婆?!?
季蓮漪自覺格格不入。她站起身,掃了眼表,冷淡道:“時間差不多了,吃飯吧?!?
她剛從陳景深身邊經(jīng)過就被叫住。
“蓮漪?!崩咸f,“你不是也有東西要給你兒子嗎?”
母子倆一站一坐,無聲地僵持了一會。最后是季蓮漪先回頭,她把口袋里的兩份紅包拿出來,放到沙發(fā)扶手上。m.biqikμ.ně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