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把楊文招說得目瞪口呆,這些話豈是他這年歲能聽得懂的?
沈溪突然覺得自己太過無聊,也是育人子弟當(dāng)了幾年大學(xué)講師和教授,居然把說教的那一套拿來打發(fā)這個找他玩的小屁孩,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楊文招道:“小表哥,要是你不跟我玩,就沒人跟我玩了。他們都說我小,欺負(fù)我,只有小表哥你不會欺負(fù)我?!?
兒時選擇玩伴是最主觀籠統(tǒng)的,連沈溪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態(tài)竟然能溶入到這副瘦小的身軀之中。沈溪問道:“對了,文招,前天你和五哥動手打架了?”ъiqiku.
“是啊,小表哥,五表哥好討厭哦,老是喜歡欺負(fù)我,于是我就和他打架了。我娘見我老打架,于是便要帶我回家……”
說話間,楊文招語氣低落起來。
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沈溪笑了笑:“其實……這不關(guān)你的事……”
楊文招聞十分不解地看著沈溪,沈溪只能耐著性子解釋:“你娘要回去,那是遲早的事情,不關(guān)你和五哥打架。再者說了,大人能和你們兩個小孩子計較什么?”
楊文招眼巴巴望著沈溪,問道:“哦,那以后……以后我還能不能見到小表哥?”
沈溪見楊文招憨癡的樣子,心中對其增添了一絲喜愛,當(dāng)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滿臉笑容:“會的,以后你娘也會?;貋淼模綍r候你跟著過來,不是就能見到我了嗎?或許將來,我還會去你家做客呢……可惜,現(xiàn)在你我年紀(jì)太小,沒法走遠路。”
楊文招聞,心情舒緩過來,離愁漸漸被拋到腦后,只聽他笑著說:“小表哥,原來你真不是嫌棄我不想跟我玩……唉,要是能再多留幾天就好了,我娘原來說,一輩子都不理爹爹了,我覺得留在這里其實也挺好的,就是吃的東西不怎么樣?!?
沈溪不由笑了笑,一個小孩子怎會理解大人的世界?若非姑姑和姑父吵架,姑姑也不會帶著楊文招回娘家來。
苦日子過久了,誰不想過城里的舒心日子?姑姑也是一時氣不過,如今幾個月過去已經(jīng)緩過勁兒來,總會惦記丈夫的好。
沈溪的兩個姑姑,一個嫁到臨縣,一個嫁到府城,都算有出路,尤其是楊文招的父親,還是府城一家藥店的大掌柜,楊文招將來多半要子承父。
沈溪將楊文招拉過來,笑道:“你平日在藥鋪,有沒有跟你爹爹學(xué)些本事?”
楊文招想了想,頭像撥浪鼓一般搖了起來。
沈溪道:“那我教你一招,看好了?!?
沈溪帶著楊文招到了河邊,在草叢中找到一種微毒的草,用石頭碾碎,在小溪轉(zhuǎn)彎處一片靜水潭里一點一點拋下,不一會兒,就見小溪下流十?dāng)?shù)條黃燦燦的魚兒翻著肚子浮了上來。
沈溪招呼道:“快把衣服脫下來,兜著魚?!?
楊文招馬上把衣服脫下來交給沈溪,此時的沈溪就好像山野里帶著孩童玩耍的長者,把衣服用竹枝撐著,將水潭的出口給堵上了。
不多時,已經(jīng)察覺到水潭水質(zhì)有問題的魚兒想從水潭出口游出,卻被布兜阻隔住。沈溪帶著楊文招丟下手上的草,將布兜收起,幾條黃色的魚隨之裹了進去。
這種黃色的魚本地人稱之為石板魚,是福建山區(qū)最常見的魚,肉質(zhì)極為細(xì)膩鮮嫩。
“走,回家?!?
沈溪招呼一聲,楊文招穿著個單衣,樂呵呵跟在后面。
回到家中,沈溪找來一盆清水,將幾條幾兩重的石板魚丟進盆子中,只見那原本已經(jīng)快要死去的魚又漸漸活了過來,湊到水面不斷吐泡,楊文招笑得一張小臉上滿是皺褶,活像一個肉包子。
楊文招對沈溪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喜滋滋問道:“小表哥,這是怎么回事,這些魚不是死了嗎?”
沈溪淡淡一笑道:“不是死了,只是被醉魚草暫時給麻醉了,等藥性一過,自然就醒過來了……唉,這些事情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以后跟你爹學(xué)了醫(yī)理和藥理,你自己就能琢磨出這些好玩意兒。有機會你要好好跟你爹爹學(xué),可別荒廢了學(xué)業(yè)?!?
楊文招帶著幾分憧憬點點頭。
二人在院中待了半晌,楊文招的母親走進院子里,見二人蹲在地上,上前瞧了一眼,隨后有些訝異地問道:“小郎,這是你和表弟抓的石板魚?”
沈溪聞,抬起頭對她一笑:“是啊,姑姑,你要走了么?”ъiqiku.
楊文招的母親笑著點點頭,將一臉不開心的楊文招從地上拉起來:“是啊,要回府城了。正好有一支商隊路過,我跟著他們走……文招,跟表哥道別?!?
楊文招站起身,看著沈溪的目光中滿是期盼:“小表哥,你記得以后有空要到府城來看我。”
沈溪看著楊文招眷戀的神情,用力點了點頭:“好,有空我會去看你!”
楊文招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四周景物,隨后才有些失落地拉著他老娘的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沈溪忽然覺得自己心中有些許失落和感慨。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他跟楊文招心理年齡相差二十多歲,可在他一副小身板需要玩伴的時候,一年來也只有楊文招才真正跟他做成了朋友。
友誼是可貴的,也許只有孩提時代才沒那么多勾心斗角,等年長一些,小到家庭,大到朝廷,無不充斥著爾虞我詐。儒家講究中庸,但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更多的卻是爭名逐利。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楊文招對于沈溪,是一個沒有任何利害關(guān)系的朋友。
沈溪低著頭,忽然有一股無比強烈想要走出大山的欲望。讀書,科舉,當(dāng)官,從官場上摸爬滾打步步晉升,追逐功名。若非如此,就算在這大明朝做了富可敵國的商賈,仍舊處于社會的最低層,生死予奪,命運操控于別人之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文武藝學(xué)成,賣與帝王家。出將入相,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風(fēng)流人物。否則就好像眼前水盆中的魚,只能被圈在小小的范圍內(nèi),而不能進入河流甚至大江大海。
可沈溪知道,以現(xiàn)在自家的條件,根本沒有辦法供他開蒙入學(xué)。入不了私塾,就師出無名,正所謂出師無名,其勢必衰。要增長見聞,與時代同流,走出大山是第一步。
前世自己作為大學(xué)教授,對于四書五經(jīng)和八股文也算是駕輕就熟,但沒憑沒據(jù)的,又沒有人擔(dān)保,如何能夠走進考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