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后,林海直接去了縣中心醫(yī)院,醫(yī)生檢查一番,發(fā)現(xiàn)白血球有點高,初步診斷是炎癥,于是給他開了兩瓶點滴。剛掛上吊瓶,姐姐打來電話,說是母親住的房子山墻有點歪了,打算五一之后翻修下,讓他準備點錢。林海父親早逝,母親獨自一人將他們姐弟倆拉扯長大,含辛茹苦,很不容易。姐姐嫁到了鄰鄉(xiāng),姐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日子也不算寬裕。家里的老房子還是當年土改時候分的,說是百年老屋也不為過,破敗不堪,早就該修繕下了。姐姐的孩子正讀高中,用錢的地方比較多,只能拿出五千塊錢,剩下的就得靠他了。林海想了想,直接告訴姐姐,錢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到時候出點力就可以。放下電話,他不由輕輕嘆了口氣?;盍巳q,錢始終是壓在他頭上的一座大山。小時候窮,總想著好好學習,長大以后上班掙錢就不窮了,可上班之后卻發(fā)現(xiàn),貧窮就像是癌癥一樣難以治愈,哪怕是當上了公務(wù)員,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其實,公務(wù)員的收入并不算很高,只是相對穩(wěn)定而已,林海參加工作十多年,工資也不過三千多塊錢,如果家境比較好的話,有父母貼補,這些錢倒也湊合,可如果就靠這點死工資,那經(jīng)濟就比較緊張了。林海就是靠這點死工資過日子的,為了在縣城買房,他足足在食堂啃了三年多的饅頭,沒抽過五塊錢以上的煙,最后又跟同學朋友借了一圈,總算才把二十萬的首付湊足。所幸的是,公務(wù)員的住房公積金比較高,還貸的壓力相對要輕些,這幾年,不但還清了外債,手里還有了幾萬塊錢的積蓄。他大致估算了下,翻修房子至少要兩萬塊錢左右,還在自己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正在心里盤算著工程如何進行,卻忽然聽有人喊他的名字,抬頭一看,原來是高中同學張永江。張永江在縣政府當司機,人很聰明,混得還不錯?!坝澜?,你怎么了?”林海問。張永江嘆了口氣:“這兩天牙疼,臉都腫了,明天還要拉著陳副縣長去市里開會,這不,趕緊來打個吊瓶,你也病了?”“沒事,有點低燒?!绷趾]p描淡寫的道。張永江在他身邊坐了,笑著道:“對了,你們縣委辦公室推薦誰了?”林海一愣:“什么推薦誰了?”“老爺嶺國營林場主任呀,楊書記下令了,要在縣里選拔個年輕干部,讓各局辦先搞民主推薦,哦對了,你們縣委辦公室向來老謀深算,又能隨時掌握領(lǐng)導的動態(tài),肯定想方設(shè)法往后拖,可別的部門不成啊,為了不被推上去,人腦子都差點打出狗腦子了?!薄爸劣谀敲磭乐芈铮??”林海問。張永江把嘴一撇:“那當然啊,誰愿意去那個鬼地方呀!除了一個月多掙幾百塊錢補貼,狗屁油水沒有,跟蹲監(jiān)獄沒啥區(qū)別?;靥丝h城得折騰小半天,萬一鬧個病啥的,連去醫(yī)院都來不及,之前的王增全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嘛,他當時要住在縣里,沒準就搶救過來了。現(xiàn)在是人人自危,只求這個苦差事別落在自己腦袋上。林業(yè)局和農(nóng)委最熱鬧,據(jù)說是吵了一下午,最后差點上演全武行。有人甚至公開放出話來,如果派到自己腦袋上,那索性就辭職不干了!”黃嶺是個農(nóng)業(yè)縣,農(nóng)委和林業(yè)局的人員最多,符合條件的人估計也不少,場面肯定相當熱鬧?!澳亲詈笸扑]誰了呢?”他問。張永江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消息,今天晚上,估計各局辦領(lǐng)導家的門都能被擠破了,必須得表示下誠意啊,不然,領(lǐng)導大筆一揮,成了候選人,那可就麻煩了?!绷趾o語,若有所思。我今天的態(tài)度是否不夠強硬呢?可轉(zhuǎn)念一想,事已至此,后悔也沒什么意義。首先是未必能被選上,其次,就算選上也無所謂,反正自己這樣的人,在哪兒都沒什么前途,還不如去林場自由自在些,提了一級不說,收入還有所增加。交通和伙食補足什么的,加起來應(yīng)該有七八百塊錢。別小看七八百塊錢,對有些人來說,或許還不夠一頓飯錢,可對靠死工資過日子的人而,也不是筆小數(shù)目。也罷,徐廣濤下了個套,想看老子氣急敗壞,上躥下跳,我偏反其道而行之,不給你看笑話。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就是老爺嶺林場嘛,又不是人生終點站,有什么可怕的!這樣想著,頓時就釋懷了。打完吊瓶,回家美美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感覺身上輕松了許多。到了單位,屁股還沒坐穩(wěn),秘書科便打來電話,說楊書記讓他過去下,林海不敢怠慢,連忙一路小跑的直奔書記辦公室。到了門外,輕輕敲了幾下門,聽里面喊了聲進來,這才將門推開一條縫隙,見沒有其他客人,然后才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楊懷遠五十出頭,中等身材,說話大嗓門,脾氣火爆。綜合科平時主要是為他寫各種材料,所以,林海倒是沒少和他打交道?!白?!”楊懷遠頭也不抬的說道,然后繼續(xù)翻看著辦公桌上的文件。林海小心翼翼的坐了,半晌,楊懷遠將手中的文件合上,然后抬起頭,冷冷的問道:“到目前為止,你是第一個被推薦上來的人,說說吧,是自己真想去,還是被逼無奈的?”林海思忖片刻,苦笑著說道:“怎么說呢,算是被逼,但并非無奈?!边@句話引起了楊懷遠的興趣,他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饒有興趣的說道:“行啊,小子,一開口就有故事,講講吧,我聽聽是怎么回事。”林海略微猶豫了下。從政多年,他深知縣委人事關(guān)系的復雜,在不清楚領(lǐng)導的真實意圖之前,最好是少說為妙。這樣想著,于是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綜合科就我一個附和推薦條件,不推我推誰呢?當然,我可以拒絕,之所以沒那么做,是因為”說倒這里,他略微停頓了下,偷眼觀察了下書記的表情,見沒什么異常,這才繼續(xù)說道:“反正我也沒什么前途,在哪都一樣,去林場挺好的,親近大自然嘛?!睏顟堰h聽罷,冷笑一聲:“如此說來,你是個無欲無求、淡泊名利之人啊,既然如此,那就別當什么林場主任了,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影響你修身養(yǎng)性,你不是想混日子嘛,索性來個徹底的,直接干護林員吧,那才叫真正的親近大自然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