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蘊(yùn)跟自己說,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她一定要心平氣和林章好好說話。
然而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個身著淺緋官服的女子,她瞬間一口氣提了上來!
林章不會舊情難忘至今吧!他明明——
哦,她夫婿在旁邊呢。
魏蘊(yùn)氣稍順了一些,雖然她對陸無憂已然改觀,但也確實沒了興趣,她……等等,林少彥那是什么表情!
她忍不住走上前。
那邊夫妻倆跟她客氣點(diǎn)了頭便走了。
林章見她,有些無奈道:“你怎么來了?”
魏蘊(yùn)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賀蘭瓷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道:“你就這么念念不忘?”
林章微微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了。”
“我哪里胡說了?你不就是喜歡這種安靜文雅的大家閨秀!”魏蘊(yùn)也不顧這是在別人的店里,“可現(xiàn)在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
說完,她就后悔了。
林章二話不說先把她扯出了店外。
都知道魏二小姐又來撒潑了,也無人敢跟出去聽墻根,她自己的隨扈也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
林章依然看起來溫文,卻神色有些淡道:“你要發(fā)火沖我來,不要遷怒其他人?!?
魏蘊(yùn)剛想頂上一句她又沒說錯什么,可對上林章明顯不悅的神情,她忍了忍,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個鬼啊!
“你就是喜歡她!你就是后悔娶我!是不是因為有我在,你晚上連府都不想回……有本事你就跟我爹跟我外祖母說,你要跟我和離!我們不過了!”
林章一愣道:“我什么時候府都不想回了,是因為……”最近刑部的事多,但他也是真的被折騰得有點(diǎn)累了,他轉(zhuǎn)口道,“口口聲聲說要和離,是你不想跟我過了吧?!?
對方喜歡的是霽安那樣風(fēng)趣瀟灑的人,自然跟他這樣木訥無趣的人只是湊合。
林章心平氣和道:“縣主看不上我也無妨,你真心想要和離,在下也不會攔著不允,反正……”令人不悅的念頭一閃而過,“算了……”林章當(dāng)下轉(zhuǎn)身要走。
魏蘊(yùn)見他似是真心不想跟她過了,才慌了神。
“林章,你給我站住——”
“林少彥——”
眼看著林章要進(jìn)店里了,魏蘊(yùn)深吸一口氣,猛地?fù)渖先纳砗笠话驯ё×怂骸啊獎e走?!?
林章被她撞得往前傾,差點(diǎn)栽倒,頓時也一怔,道:“松手,這樣成何體統(tǒng)?!?
“我不管,總之你不準(zhǔn)走。”
雖是大晚上,四周都沒什么人,但這么拉拉扯扯也確實不太好看,林章拽不開她,只好道:“行,我不走了,你放開我。”
“那你轉(zhuǎn)過頭來?!?
林章被她死死抱著,人都有點(diǎn)發(fā)僵,無奈之下,只得轉(zhuǎn)過頭去,然而下一刻,他便瞳孔震顫著動彈不得。
因為魏蘊(yùn)正毫無顧忌地,勾著他的脖子,在大街上,把唇貼了上來。
(五)
這家館子離皇城近,離他們府上也不遠(yuǎn),夜半清風(fēng)吹拂,明月伴行,倒也愜意,當(dāng)是飯后消食,兩人索性乘月徒步而歸。
只是,賀蘭瓷看著摘了官帽,頭上戴著一支張牙舞爪發(fā)簪的陸無憂,不由道:“你一定要戴著那個嗎?”
陸無憂道:“不是你覺得襯我?”
賀蘭瓷有些一難盡,襯倒是真的襯他,就是著實夸張,也難怪林章剛才看見表情那么驚奇。
陸無憂繼續(xù)道:“其實我跟他講過?!?
賀蘭瓷疑惑:“講過什么?”
陸無憂慢慢悠悠道:“回京敘舊嘛,原本是想跟他談?wù)勗诨沃莸娜な?,結(jié)果聊著聊著,不免談及夫人在晃州與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對我生死相許之事,譬如趴在我身上哭著喊著說……”
賀蘭瓷越聽越不對勁:“你……”
陸無憂笑道:“怎么了?我跟其他人也說了,不是單跟他說的?!?
“……!”
半晌,賀蘭瓷無奈道:“沒什么,你想說就說吧,但是……”她很認(rèn)真道,“陸大人,你這樣,將來致仕了恐怕會沒有朋友?!?
不過辛苦了一天,也總算回到府里。
如今的陸府里除了玉蘭樹,還新栽了其他樹苗,長成之后,連綿成蔭,從府外就能看見樹影婆娑,影影綽綽。
陸無憂還著人新挖了池塘,丟了好些魚苗,布置了假山怪石,嶙峋而立,又新修了涼亭和水榭,夏日坐于其中,可玩賞游魚細(xì)石,可乘涼吟風(fēng)弄月,總之府邸越發(fā)似模似樣起來。
都這個時辰了,自然除了沐浴就寢,也沒別的事了。
兩人換了干凈寢衣,準(zhǔn)備上榻前,陸無憂意有所指地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賀蘭瓷此刻正梳攏著微濕的長發(fā),輕道:“沒忘,你等我一會。”
鍛煉了這么久下來,外加陸無憂還給她找了幾本稱為“武功秘籍”、“內(nèi)功心法”的小冊子,要她照著練,雖然賀蘭瓷仍未能飛檐走壁,但確實已不怕別人以武威脅,偶爾還覺得自己能捉捉小賊。
近月,她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漸漸有了一股微弱的熱氣。
現(xiàn)在正根據(jù)陸無憂的指點(diǎn),試圖將熱氣外放,弄干頭發(fā)……
但好像確實不是那么容易……
她搓了半天,頭發(fā)還是有點(diǎn)濕。
賀蘭瓷嘀咕著抬起頭,妝臺前的銅鏡里,能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倚在床柱旁好整以暇等她,青絲披散,一雙桃花眼睨過來,眼波如醉,正肆無忌憚地散發(fā)著勾人的意欲。
她用梳子捋頭發(fā)的手都不禁一停。
陸無憂啟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明日休沐,可以不用上衙,今晚睡遲點(diǎn)也無妨。”
“瓷瓷?!彼麚Q了稱呼,音色也低下來,和他的笑容一般,溫柔繾綣中透著一分妖里妖氣,“所以,你想怎么玩弄我都可以?!?
賀蘭瓷:“……”
真是久違的說法。
但她心臟加快跳動,搏動激烈,耳尖隱約也開始發(fā)燙,臥房里燭火躍躍,在男人溫潤的輪廓上濃淡涂抹,賀蘭瓷也好像被蠱惑到了似的。
算了,不梳了……
賀蘭瓷放下梳子,挪步過去,很自然地伸長了手臂,微微仰首。
陸無憂極配合地低下頭,眼睫低垂,唇畔泄出些笑意,像合該如此一樣,契合地吻到了一起。
以前親得熱烈,現(xiàn)在親得纏.綿。
當(dāng)初賀蘭瓷確實不太會親,這么多年過去,親了不計其數(shù)次,自然也今非昔比,比如她現(xiàn)在就知道不止自己口中被逡巡時會顫栗,她伸舌頭進(jìn)陸無憂口中時,他也同樣會。
鼻腔里發(fā)出些低沉但又煽情的聲音。
陸無憂嗜甜,口味一直沒變,過去她就覺得他那張時常胡亂語的嘴品嘗起來意外地帶點(diǎn)甜味,后來又疑心是自己的錯覺,畢竟人的嘴不可能因為吃糖吃多了就帶甜味。
可……
賀蘭瓷半闔著眼眸……現(xiàn)在她確實覺得唇舌間若有似無縈繞著淡淡清甜,像陸無憂身上的味道,她不自覺地又更纏緊了一點(diǎn)舌尖。
陸無憂滾.燙的手指托著她的腰際,似乎想把她往上抬一些。
但賀蘭瓷已經(jīng)踮起腳尖了,手臂也掛在了陸無憂身上,幾乎身體重量全部依附于他,鼻端亦盈滿了他的氣息,間或松唇呼吸,但下一刻,又會緊貼到一起,糾纏著嬉戲、逗弄,賀蘭瓷的身子都開始漸漸發(fā)熱,攀在陸無憂背脊上的手指也屈屈伸伸,在他背后若有似無地?fù)蟿印?
陸無憂托她托得更緊。
賀蘭瓷腳尖都快挨不著地了,寢衣下的胸膛起伏,因為貼得太近,甚至有些被擠壓到,呼吸越發(fā)不暢。
她悄悄睜開眼睛。
陸無憂的眼眸還被睫羽覆蓋著,親吻時露出的側(cè)顏格外認(rèn)真,賀蘭瓷原本想說陸無憂至少讓她的腳站在地上,可這么望去時,心尖一軟,猶豫間,已經(jīng)被陸無憂整個抱起。
賀蘭瓷短促叫了一聲,倉皇下,寢鞋落地,只能赤足踩上了陸無憂的鞋背,唇卻還貼著。
她輕咬了他的下唇。
陸無憂輕笑一聲,跟她玩鬧似的互咬了一會,才放開她的唇。
賀蘭瓷忍不住道:“……你打聲招呼!”
“想抱抱你。”他輕聲說著,松開一只手,唇在她的耳際游移,手卻沿著微敞的襟口向下,似乎在聞她身上的馨香,又似乎在檢查她沐浴有沒有洗干凈。
賀蘭瓷呼吸凌亂。
陸無憂輕喘著道:“對了,要試點(diǎn)新鮮的嗎?”
賀蘭瓷:“……”
提起這個,就不得不提到,當(dāng)初花未靈送賀禮時,送來的那個小紅箱子。
曾幾何時,賀蘭瓷對著那個小紅箱子里放著的東西面紅耳赤,淡定不能,當(dāng)時絕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拿出來對著書冊一個個試著用。
……其實她真的不大記得了。
但陸無憂記性確實好,回上京沒多久,就找人翻了出來,東西未曾用過,都還新著。擺進(jìn)臥房里,賀蘭瓷見到,還愣了好一會。
陸無憂狀似隨口道:“要試試嗎?反正都是現(xiàn)成的?!?
賀蘭瓷雖然已今非昔比,但對未知仍有一絲忐忑:“這些……到底是怎么用的?”
有的她大致能猜到,但有的確實看不出來。
陸無憂用指節(jié)抵著下頜,思忖道:“其實我也不完全清楚,可以……”他望向她,“邊研究邊試試看?!?
賀蘭瓷未雨綢繆道:“不能光在我身上研究……”
陸無憂很慷慨笑道:“在我身上也無妨?!?
賀蘭瓷一個個拿起,端詳了一會,揣摩著用法,不自覺臉頰微紅道:“……是不是不太正經(jīng)?”
陸無憂振振有詞道:“這本來就是天地間最正經(jīng)的事之一了,如今不過是增加些趣味罷了。”他拿起一顆內(nèi)部空心形如銀珠的小鈴鐺,其下還拴著細(xì)細(xì)的鏈子,指尖輕晃,有些沉悶的水流聲,拿在手里沒一會,就開始發(fā)熱,“這個倒是有趣?!?
賀蘭瓷也接過,奇道:“是拿來捂手的嗎?但也太小了……”
陸無憂欲又止道:“……我覺得可能不是?!?
賀蘭瓷:“……?那是做什么?!?
當(dāng)然,后來沒過多久,賀蘭瓷就在羞恥中,知道是怎么用的了……也逐漸地知道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小器物是拿來做什么的。
然而即便如此,聽到陸無憂這么說,她還是不由緊張道:“……你要試什么?”
陸無憂親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沒什么,就是那天翻出件舊衣服,所以想來懷個舊?!?
賀蘭瓷疑惑道:“還有什么懷舊的?”
她不由想起,他們當(dāng)初回青州,去江流書院時,問山長要的那兩身天青儒衫,回去之后,那兩身衣衫就被他們弄得臟污不堪了。
陸無憂惡趣頗多,行事時叫她“姜小姐”,還要賀蘭瓷配合掙扎。
她盡力配合,忍不住笑出聲時還被陸無憂挑剔不夠認(rèn)真再來一次……她只好努力忍笑,端著面如霜雪的臉用心再來一次,雖然認(rèn)真想起來,還的確是挺刺激的。
有時候覺得不止陸無憂遺憾,她也隱約覺得,當(dāng)初兩人對面三年,光顧著陰陽怪氣對方,確實有些浪費(fèi)了。
正想著,陸無憂把她放在榻上,已起身離開。
不一會,陸無憂再回來,已身著緋羅袍,腰間是光素銀帶和藥玉佩,帽檐覆蓋著銀葉簪花。
賀蘭瓷一怔道:“這不是……”
恍惚間,時空交錯,似乎回到那年陸無憂剛中狀元,春風(fēng)得意穿著狀元吉服御街夸官時的模樣,她剛心頭一動,突然見到另一樣物事,立刻脫口道:“你把它拿過來干什么!”
說著,賀蘭瓷迅速起身,緊張極了去接她的嫁衣——她確實把它供起來了。
“你當(dāng)初不是還遺憾只能穿一次嗎?”
陸無憂又理了理自己微皺的襟口,道:“早想看你再穿一次了,順便懷個舊,再……”他跟變戲法似的拿出兩根紅燭,放在條案上點(diǎn)燃,“補(bǔ)一個洞房花燭?!?
賀蘭瓷抱著她裙尾曳地輝煌耀眼的大紅嫁衣,也稍微有一點(diǎn)動心。
仔細(xì)想來,兩人初次,雖然穿得很像那么回事,可實際卻是迫不得已。
真正新婚洞房時,卻又什么都沒做。
而且這裙子確實很漂亮。
“那你等我……”賀蘭瓷小心翼翼把嫁衣放到一旁,開始翻箱倒柜找她收起來的妝奩匣子,“涂點(diǎn)脂粉,還有……盤個發(fā)髻?!?
這時換陸無憂怔愣了:“你只是穿上便已經(jīng)……”
賀蘭瓷道:“不行?!比缓箝_始忙活起來。
陸無憂仿佛看見那個認(rèn)認(rèn)真真給自己準(zhǔn)備嫁妝的姑娘,并非期待中的婚事,仍然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凡事盡力的性子。
至少給了她一個還不算差的婚儀。
陸無憂等她換上嫁衣,才漫步過去,手指流連地掬起她一頭潤澤如瀑的青絲,道:“發(fā)我?guī)湍惚P吧。”
賀蘭瓷對著銅鏡,學(xué)著她表姐的樣子在臉上搗鼓,同時懷疑道:“你會盤女子的發(fā)髻嗎?”
陸無憂輕笑道:“說什么呢?我不是無所不能?!?
片刻后。
賀蘭瓷看著鏡子中自己古怪的發(fā)髻,篤定道:“你確實不會?!?
陸無憂咳嗽了一聲道:“這不是挺好的嗎?”
賀蘭瓷用手掌比劃道:“感覺快要沖到天上去了?!?
陸無憂試探道:“……飛天髻?”
賀蘭瓷提高聲音道:“那也不是筆直的一根朝上?。 ?
陸無憂沉吟道:“無妨,明天我就讓它叫飛天髻?!?
賀蘭瓷道:“……陸閣部,你這是濫用職權(quán)?!?
陸無憂道:“嗯,沒錯。賀蘭御史后天盡管去彈劾本閣部?!?
他還在伸指她的發(fā)髻上彈了一下。
“……”
賀蘭瓷深吸一口氣道:“反正也是你看,待會也是你拆……”
“說得很對。”陸無憂笑著抱起她,低頭看著懷中精心妝點(diǎn)后,身著大紅嫁衣,美艷妖嬈不可方物的女子,輕聲道,“是我的新娘子?!?
賀蘭瓷窩在他懷里,小心注意別壓著裙褶,突然看向紅燭道:“要不要把燭火滅了?”
“嗯?”
她清透的眸子又望向陸無憂:“我剛才想起我們當(dāng)初……”
陸無憂立刻會意,配合地隨手將燭火滅了。
四周沉于黑暗,他把賀蘭瓷小心放在床榻上,自己也翻身上榻,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cè),臉龐近在咫尺,氣息交纏,他揚(yáng)起唇角,喉結(jié)輕滾道:“……賀蘭小姐,怎么辦?”
賀蘭瓷又有點(diǎn)想笑。
她手指勾住他紅袍里雪白的襟口,回想著自己當(dāng)初是怎么說的……
話到嘴邊,賀蘭瓷凝望著眼前面龐清逸的俊俏郎君,身體也有些酥軟,唇瓣一抿,她將他拉低了些,附唇到他耳邊,吐氣道:“都這樣了,你還問我……”她眨著眼睛,輕笑道,“陸公子,我想……”
后半句話已瞬間淹沒在了陸無憂驟然襲來的親吻中。
(六)
幸虧第二日休沐,不用早起。
當(dāng)然公務(wù)繁忙起來,休沐與不休沐的差別只在于去衙門的早晚,賀蘭瓷也不過比平日多睡了一個時辰,就打算爬起來,不想還未動身,便被人撈過來,又按在懷里好親了一會。
親得她兩條腿都不住掙動,陸無憂按著她,語氣懶散道:“你別動了,不然待會真走不了了?!?
賀蘭瓷意識到什么,輕聲道:“要我?guī)兔幔俊?
陸無憂道:“不必,讓它自己消停吧。”他就著這個姿勢,撐住手臂坐起來,居然還叨念了幾句,“紅塵醉死溫柔鄉(xiāng)?!?
賀蘭瓷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便先爬下去穿衣了。
“……不過我是真的打算上奏,小懲大誡,免得來年考評又要頭疼?!彼遄玫?,“還有刑部給事中的人選你再考慮一下。”
陸無憂笑笑道:“行吧?!?
通政司一大早就收到了賀蘭御史送來的彈章,抄錄的官員亦是發(fā)愣。
“小賀蘭大人這是……”
“你沒看錯,她在彈劾陸閣部,覺得他對考評不過的官員懲戒過于寬松,不能叫底下官員引以為戒,建議直接罰俸停職,嚴(yán)重者貶官?!宝?Ъiqiku.nēt
“……這,還要呈報給內(nèi)閣嗎?”
“不然呢?”
通政司幾位抄錄官面面相覷,心里都在嘀咕。
她上彈章,陸閣部知道嗎?這是夫妻吵架了?還是……什么他們不能了解的情趣?
“就……照抄吧?!?
賀蘭瓷仔細(xì)看過卷宗,去刑部大牢提審了犯婦,又親自去那戶人家附近走訪,因為還有別的事務(wù)要忙,斷斷續(xù)續(xù)查了足有月余,才算弄清楚事實……私通是假的,有人蓄意不軌,栽贓嫁禍?zhǔn)钦娴摹?
等案子差不多水落石出,賀蘭瓷才算正經(jīng)休沐了一日。
表姐姚千雪算著日子照例又來探她,即便為人婦為人母,也不能阻止她打聽上京熱鬧的心,賀蘭瓷從她這里得知了不少舊人舊事。
譬如當(dāng)年那位云陽郡主,后來總算遠(yuǎn)嫁了另一位藩王,大抵是為了離開上京這個傷心地,安定伯小姐倒是至今未嫁,不知是否因為過去陰影。
還有個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前曹國公世子瘋瘋癲癲了數(shù)年一朝醒來,似乎對家人胡亂說了些什么,不過話未說完,他人又暈了過去,至今未醒。
賀蘭瓷總懷疑是陸無憂的手筆。
陸無憂對此笑而不語,只說:“別關(guān)心他了,來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們的兒子吧,捷報頻傳呢。”
阿歸認(rèn)祖歸宗之后,在上京待了一陣子,對固守京畿實在沒什么興趣,干脆去了邊關(guān)打北狄,戰(zhàn)績斐然,還抓了在工部掛名的倒霉周寧安一并去,負(fù)責(zé)研究攻城器械。
唯一沒什么長進(jìn)的大抵是賀蘭瓷的親哥賀蘭簡。
似乎無論時日如何變更,他都是一樣的,不求上進(jìn),且由于妹妹和妹夫太過上進(jìn),他現(xiàn)在日子格外愜意,還入贅了門不錯的親事,上回賀蘭瓷看見他又不知哪抱了只花紋斑駁的小貓,正和她的新嫂子一塊快樂地逗弄著,賀蘭簡傻樂,他媳婦也傻樂,看見賀蘭瓷還招呼她一起來逗貓。
賀蘭瓷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抱錯了。
然而他與她爹賀蘭謹(jǐn)樣貌確實又有幾分相似,只是脾性沒學(xué)到半分,她爹如今還在益州鞠躬盡瘁,恨不能為大雍出盡最后一份力,賀蘭簡連家業(yè)都不怎么過問……要說是小時候她爹對他們兄妹倆不聞不問,才導(dǎo)致他如今這樣,但賀蘭瓷卻與他截然相反……總之,是個不解之謎。
陸無憂則安慰她道:“這世道有上進(jìn)的人,自然也有不上進(jìn)的人。你兄長這樣,不管別人如何評價,至少他自己是逍遙自在的。”
賀蘭瓷休沐,陸無憂也抽出一天空來,說著要不要帶她去看看蓮花潭,或是廟會煙火。
她很誠懇道:“留在府里吧。”
以往想去,是因為天天待在府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現(xiàn)在不同,天天在府外忙碌,留在府里閑散度日,反而成了稀罕事。
陸無憂笑笑道:“也好,馬上入夏了,可以去水榭坐坐?!?
建好之后,賀蘭瓷還是頭一回過來看,坐在廊下,水風(fēng)輕緩,水榭旁有剛長成的垂柳,垂絲入水,水面清澈如鏡,碧波輕漾。
陸無憂道:“是不是還不錯?我堂舅幫忙修的,花的銀子不多?!?
她看了會池塘中悠然自得的小魚,忍不住道:“今年會試是你主考,那……”
陸無憂敲敲廊柱:“你怎么這還要聊公務(wù)?!?
賀蘭瓷噤聲道:“……那就不說了?!?
陸無憂也一頓,道:“算了,你想聊就聊吧。”
賀蘭瓷道:“我發(fā)現(xiàn)我確實還是比較喜歡忙起來的時候。”
陸無憂奇道:“這還需要發(fā)現(xiàn)?”
賀蘭瓷被他一噎,看向遠(yuǎn)處,轉(zhuǎn)口道:“但也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陸無憂又敲了兩下廊柱道:“賀蘭大人,知道我愛聽,都會用這種話哄我了?!?
賀蘭瓷坦然道:“說點(diǎn)實話罷了,沒有在哄你?!?
陸無憂笑著站起身,拍了一下水榭中間一個突兀的圓桌,只聽咔嚓兩聲機(jī)括運(yùn)轉(zhuǎn),從下面浮起了一口銅鍋,他漫聲道:“就知道你在這坐不住,所以特地叫人做的,回頭未靈來了也可以用?!?
……還真是古董羹無處不在。
然而賀蘭瓷也確實喜歡。
很快,廚房里就端來了切好的菜,春暮夏初的晴好天里,坐在水榭中,聽著風(fēng)聲水聲,吃著咕嘟咕嘟熱乎乎的古董羹確實很有偷得半日閑的快意。
賀蘭瓷捋著頰邊碎發(fā),剛抬眼,突然見陸無憂從懷中取出一個淺粉的錦囊放在桌上。
似是從廟里求的,她有點(diǎn)意外。
因為陸無憂這個人,不大信神佛,她偶爾去廟中進(jìn)香,陸無憂也只接送她,并不入內(nèi)。
“……是廟里的?”
陸無憂點(diǎn)頭道:“是回禮,我也沒想到我發(fā)現(xiàn)得這么遲,打開看看。”
賀蘭瓷微微迷惑,她拆開錦囊一看,里面放了張緣箋,陸無憂飄逸的字跡認(rèn)真寫著四個字。
——愿許來生。
賀蘭瓷一怔,不過很快她摩挲著緣箋,笑起來:“這么肉麻,這都不像你了,不過……”
陸無憂道:“不是你先肉麻的?”
賀蘭瓷:“……?”
陸無憂把他自己天天佩的荷包放在桌上,道:“你不會忘了吧?!?
賀蘭瓷只一眼就想起來了,不過佯裝記不得道:“嗯?你讓我想想?”
陸無憂直勾勾看向她:“你最好想起來?!?
賀蘭瓷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隨手打開那個荷包,里面放著的緣箋早已泛黃,她的字跡,工工整整寫著四個字。
——愿君無憂。
“這哪里肉麻,陸無憂不就是應(yīng)該無憂無慮?!?
此生無憂,來生無憂。
“想起你是什么時候送我的,我還天天戴著,就覺得肉麻得不得了。”陸無憂拿起那個淺粉的錦囊,低聲道,“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
賀蘭瓷道:“有筆嗎?”
“嗯?”
“只許來生才不像你,要許不是應(yīng)該寫上生生世世嗎?”賀蘭瓷笑著道,“那我也是愿意的?!?
上京番外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