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但是清晰。
立刻有人大喝道:“是誰!誰在造次!”
有個蒙面的黑衣人真的從虛空中踏步下來,足尖點在祭臺邊緣,隨手一抄,就把剛才點成金的金塊舉了起來,掂量了兩下,火光中有人看見那金塊底部似乎顏色不太對勁。
來人手上一翻,金塊上部的一層金箔剝落,露出底下的石頭,他微笑道:“收了這么多的孝敬,怎么連塊真金都舍不得用?!?
青蓮教教主臉色微變,大喝一聲道:“這是惡鬼派來的邪魔!故意破壞我的神跡,快抓住他!”
誰知道對方身形若游魚,根本半點不受影響,反倒是上來抓他的人,一個個栽倒在地。
他重金聘請來的那些護衛(wèi)使勁全力,卻連他的袍角也難以碰到。
來人繼續(xù)慢條斯理道:“還有你剛才那招。”他一腳踩塌了祭臺的一塊踏板,抬手拎了個人上來,只見那人手里拿著一圈環(huán)繞他周身卻又極薄的鐵片,來人抓著鐵片隨手一震,只聽一陣仿佛電閃雷鳴的聲音響起,正是剛才的聲音。
臺下教眾也是一驚。
來人最后竟飛到了青蓮教教主的身邊,一把扯下了他手上的皮套,隨后翻出火折子,在手上點火,竟也變出了一團火光來:“事先戴了隔絕的皮套,又涂上特殊的油,是能短暫造成燃火之效,還有什么,讓我來想想……總歸全是騙人的把戲,比起做教主,感覺你倒更適合去戲班子。”
青蓮教教主嚇得倒退一步,已知對方來者不善,但周圍這么多教眾看著,他自不可露怯。
“是邪魔在胡亂語!妄圖攪擾視聽!今日之儀式恐難完成!眾人快速速退去!”
說完,他就想撤了,卻被人一把拎住了后襟,還提了起來。
“你這邪魔外道還想跑?”
來人溫柔笑道:“我今日來,正是為了鏟除邪魔外道,敗壞我教名聲之人,區(qū)區(qū)青蓮教只會些雕蟲小技,蒙騙無辜百姓,也敢稱之為正教?!?
眾人:“……?”
“妖惑……”青蓮教教主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扼住了頸子。
來人隨手往高處一指道:“那邊便是我教的圣女。”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高處的山崖上,立著一位潔白盛裝,裙袍如云霧云朵,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是天人的女子,她身上似乎還綴滿了仙氣飄飄的飾物,隱約可聞泠泠作響,在淡淡皎潔的月輝下,她更似一道幻影,可幻想中似乎也想象不出這般的美麗。
“是神跡啊!”
“這才是神跡啊!”
賀蘭瓷緊張無比,努力穩(wěn)住身形,連眨眼都盡量少眨,還有點擔心被認出來,但她一般只在原鄉(xiāng)城的府衙里露面,這邊青蓮教的教眾來自晃州各地,未必都見過她。
就算見過了也未必確定是她,畢竟陸無憂不止讓她換了一身衣服,還親手給她妝點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自己的臉居然還能有這種用途。
“不過我怎么想起陸推官的夫人……”
“那是誰?你胡說吧,這分明就是圣女!”
陸無憂則在眾人的驚呼中繼續(xù)道:“唯有邪魔外道才會要求他人上供大量的金銀錢財,以換取虛無縹緲的許諾。真正引人向善的正教只會告訴你,若想過上好日子,便只能依托自己的雙手努力,依附不了別人。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天道有輪回,此為正道,若有投機取巧、偷懶?;?,又怎能稱得上正。”
但光是說這話,大抵也是很難讓人輕信的。
陸無憂手上一用勁,倒提著那個惶惑的青蓮教教主道:“你們還想看其他神跡么?我倒是也能表演?!?
畢竟他五歲就會用教里的機關變戲法哄妹妹了。
***
賀蘭瓷覺得她和去看戲也沒什么區(qū)別,還順便看了一場陸無憂的表演。
只是穿這么一身珠翠琳瑯站了半天,多少還是有些累。
被陸無憂從山崖上接下來,回去的馬車上,她就忍不住想拽扯掉,結(jié)果被陸無憂攔住,道:“這么急做什么?”
賀蘭瓷道:“可是很累贅?!?
她還很困。
陸無憂眸光在她沉甸甸的腦袋上掃過,這姑娘好像對自己這么打扮有多好看完全沒點數(shù),甚至還歪著視線向上,一副很無奈的表情。
可或許就是這樣,才日漸真實。
陸無憂輕嘆道:“算了,我?guī)湍悴?。?
“哦。”賀蘭瓷點頭,“你輕點,有的勾到我頭發(fā)了。”
陸無憂動作很輕地幫她拆發(fā)髻,一根根仔細地取下,像在做什么細致的活,她仰臉看他,眼睛眨眨:“青蓮教算解決了嗎?”
“不算解決,這種教派根深蒂固,跟洗腦似的,治標不治本,總有百姓會去信。”
隨著他輕柔的動作,賀蘭瓷烏潤的長發(fā)也一點點傾瀉下來,流墜到他的指間:“回頭找兩個戲班子,去晃州各處街面上演演,告訴百姓全是假的,另外……既然來了那么多生員,不妨再開個書院,讓出工出力通河修堤的百姓子嗣可以免收束脩去念,不一定要學四書五經(jīng)那么深,至少認字識字,能讀能看,看得懂朝廷下發(fā)的公文,知道幾條緊要的律令,免得平白被騙。”
——他們遇到的案子里不少是這樣,不識字的百姓被騙著按下手印,給富戶為牛為馬,或是被忽悠著低賣祖田,還無處伸冤。
雖然嘴上說著是為了讓他們倆的日子舒坦些,但陸無憂實際上做得還是能讓老百姓的日子好過點。
他在翰林院時,至多是看看往來的公文,并沒有那么多實踐的機會。
賀蘭瓷鬢發(fā)上的釵環(huán)慢慢被陸無憂拆干凈。
她仰首時,視線恰好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賀蘭瓷也逐漸輕松下來,又想起了那樁自尋煩惱的念頭,雖然陸無憂的指責很莫名其妙,但她好像也不是完全沒理解他的意思。
“陸霽安……”
“叫字不要帶姓,那和連名帶姓叫有什么區(qū)別。”
他要求還挺多。
“霽……安?!?
“而且……”陸無憂用微妙的口吻道,“你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他要求真的很多。
賀蘭瓷猶豫了一下道:“無憂……”
陸無憂又道:“瓷瓷,你可以嘗試一下叫疊字,會顯得更親昵?!?
賀蘭瓷道:“……你還讓我說話嗎?”
陸無憂勾起了唇角道:“好,你說?!?
她定定看著他,他給她拆釵環(huán)都拆得心情很好似的,不說話眼尾也彎著,帶點笑意,輕輕淺淺的,可又格外的令人心頭弦動。
她其實是很想夸夸陸無憂的,覺得現(xiàn)在的他特別好,比在上京時的那個還要好。
甚至他忙得腳不沾地,回府衙很遲的時候,都覺得他特別好。
可實際面對這個人,又很難說得出口。
賀蘭瓷糾結(jié)著,陸無憂已經(jīng)松開了手,道:“好了。”
她的長發(fā)全部墜下來,襯著那一身云霧繚繞的裙子,有種單薄而楚楚可憐的味道。
馬車還在深夜里顛簸著。
“你想說什么?”
他揚眸看她,仍然在笑。
賀蘭瓷又覺得,嗯,自己的底線好像還可以再低一點,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她慢慢翕動嘴唇道:“其實床以外,如果不被人看到,也不是……”
她話沒說完,就發(fā)現(xiàn)陸無憂的桃花眼眸色徐徐沉下來。
賀蘭瓷意識到什么。
“……你等等,等等,我不是說馬車里!陸無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