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說。
“寧微塵你還記得嗎。我們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天,王小胖就說三天后故事雜志社倒閉——而故事雜志社在閉館時發(fā)生了一件事?!?
寧微塵的記憶力同樣出眾:“嗯,我記得,倉庫著火了。”
葉笙:“對啊,著火了。去那里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
洛湖公館,段詩就是故事雜志社社長的曾孫女。宋章說,雜志社倒閉的那一天,倉庫起火了。
故事雜志社的倉庫在郊外。依舊需要乘坐那輛通往火葬場站的13路公交車。從嘉和路出發(fā),下一站是小學(xué),之后是初中,高中,民政局,養(yǎng)老院。
一路看著玉蘭花匆匆而過,到了火葬場站,還需要走一段路才到倉庫。
故事雜志社原址旁邊就有個倉庫,用于發(fā)書賣書,而郊外的倉庫堆積的都是一些早就過時廢棄的舊書。在社長眼里可能就是垃圾。倉庫前面有個保安,寧微塵交涉兩句,保安就樂呵呵放他們進去了,在倉庫里,葉笙看到了他百年后在淮城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夜航船》全集。
那些他曾經(jīng)在非自然局給出的資料中看到的所有鬼故事,在這里都有了對應(yīng)。
倉庫很大,放眼望去,全是書籍。
葉笙走到倉庫登記臺前,看到了一張宣傳單。
是《小嘴講故事》搞出來的新活動。
這也是一個征稿活動,不過這一次不是征稿故事,而是征稿結(jié)束語。《小嘴講故事》已經(jīng)定好了開頭曲,需要一段結(jié)束語,于是向全市征稿。
要求:適合所有年齡段的人群,貼合節(jié)目本身,字?jǐn)?shù)必須多于一百個字。
葉笙看到最后一條,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一百年后《小嘴講故事》的結(jié)尾并沒有超過一百字。
在離開之前,葉笙問這個倉庫的保安:“程小七以前在這里工作過嗎?”
“程小七?!”保安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說:“哦哦那個怪小子啊,他以前的確在這里工作過。不過這小子運氣好,一天到晚捧著書看做表面功夫,居然走了狗屎運,被社長看中,把他提拔到了雜志社做編輯。”
葉笙說:“程小七是不是有什么東西還沒寄?”
程小七有一批要寄回去的東西。怪誕都市的第九篇提到過,清平鎮(zhèn)時光書店的老板也提到過。
保安說:“好像有這么回事,他前不久來過這里一次。故事雜志社要倒閉了,社長打算把這里的書當(dāng)廢品按斤賣。程小七好像要回老家了,來拿幾本書走,剛好那天社長也在,社長就和他聊了幾句。到最后社長要給他寄東西,社長問程小七要地址,程小七給出的地址,就是嘉和路長明公館?!?
所以,這個怪誕世界里程小七被裁員后沒有馬上離開,躲在長明公館的地下墓地,是為了等一個快遞?
葉笙:“你有聽到快遞的東西是什么嗎?”
保安搖頭道:“不知道,但我記得社長跟他說過一句話。社長說,以后好好做個人吧,你母親在天之靈也會欣慰點的。社長那天心情不好,對程小七的態(tài)度也挺不耐煩的。”
葉笙:“好的,謝謝?!?
把這些信息暫時都存在心里。
在坐車回去的路上,看著天邊一點一點變暗。
葉笙問寧微塵:“你現(xiàn)在的異能是不是接近于無。”
寧微塵聽到這句話,落落大方道:“或許吧?!?
葉笙面無表情說:“寧微塵,你出去后,好好練一下海妖的異能吧?!睂幬m輕笑一聲,他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邊,語氣意味深長。
“哥哥,你要開始管我了嗎?!?
葉笙:“……”
寧微塵道:“這句話很多人都對我說過。研究所,寧家,第一軍校,非自然局,不過我對異端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嗯,我不想對付異端,更不想動用異端的能力?!?
葉笙:“…………”
靠。
或許是看出葉笙下一句可能就是臟話。
寧微塵伸出手指,摁住他的唇,眼眸一彎笑起來。
“不過哥哥是例外,哥哥想讓我學(xué)習(xí),我一定乖乖聽話。”
他靠過來,說話含笑,吐出氣息好似都和眼神一樣曖昧。桃花眼里暈染著晚霞,帶著動人心魄的情愫。
“哥哥來監(jiān)督我練習(xí)掌控海妖的技能好不好?”
葉笙一臉“你惡不惡心”地把他的手拿了下來,說:“我怎么監(jiān)督你?”
寧微塵:“你在我身邊就行了?!彼麖囊痪湓捓锞屯蒲莩隽巳~笙的很多想法,寧微塵笑意加深,眼神帶上了一點楚楚可憐的意味。五指和葉笙相握,輕聲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出去后學(xué)習(xí)海妖技能的?!?
“我在這里根本不能保護你。以前非自然局人人瞧不起我,我都沒放在心上??梢幌氲?,你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傷,我就覺得,為了你,去接觸異端變強也沒什么不好的。”
葉笙:“……”m.biqikμ.nět
非自然局每個人都瞧不起他嗎?!為什么他沒看到?!
淮城非自然局人人對寧微塵畢恭畢敬。洛興雖然一口一個陰陽怪氣的“太子爺”但這傻逼還喊他“太子妃”呢天生嘴賤。
不過葉笙想到自己昨天也在吐槽寧微塵的異能真拉胯。
突然又詭異地沉默了。
非自然局很大,淮城分局只是冰山一角,何況還有個什么蝶島第一軍校。或許寧微塵的成長環(huán)境,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眾星捧月、順風(fēng)順?biāo)?
寧微塵的身份,注定他要被無數(shù)人注視。被人議論,
嗯,非自然局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葉笙掩去眸中煩躁不爽的情緒,閉上眼,冷靜說:“出去再說吧?!?
他也覺得寧微塵身負a+級異能暴殄天物,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那群執(zhí)行官因為這件事瞧不起他。
寧微塵笑得不行,把頭埋進葉笙的頸肩:“嗯,好的?!?
葉笙:“……”他打算用手推開寧微塵的腦袋,但手指碰到發(fā)絲,想到他和寧微塵什么過界的事都做過了。
葉笙就覺得,算了,愛怎么樣怎么樣吧。
趕上末班車,到嘉和路下車。今天就是他們在這個百年前的世界呆上的最后一天的。
夜幕降臨后,生還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還是葉笙賭出來的。不過從他接觸異端開始,每一次都是在賭。
在列車?yán)铮韵绿ヅ?。在秦宅里,嘗試喚靈。在學(xué)生宿舍,把縫尸針裝進槍中。在洛湖公館,跟著異端入鏡。在舊體藝館,用故事結(jié)束故事。
在廣播大樓,和鬼母廝殺。
他的籌碼永遠是自己的命,可對手卻越來越強大,說起來還是他賺了。
葉笙突然說:“寧微塵,我現(xiàn)在開始相信你那句話了。”
寧微塵:“嗯?”
葉笙:“玫瑰帝國酒店那晚。你說,我要不要重新規(guī)定一下人生計劃,我對自己的了解不夠深?!?
寧微塵:“所以你打算重新規(guī)定人生計劃了嗎?”
葉笙:“嗯?!?
寧微塵好似隨口問道:“那么,你的人生計劃里會有我嗎?”
葉笙愣住。
他的人生計劃是什么?從打開那個遺物開始,他就一直被一種莫須有的憤怒和戾氣逼著前行,九死一生去尋找真相。
他是真的對異端感興趣,對耶利米爾論壇感興趣嗎?
不,他只是對自己的過去感興趣。
而寧微塵,他是貫穿自己過去和現(xiàn)在的人。
前男友……前男友。
真沒想到啊,當(dāng)初第一次聽到,讓他差點想直接打人的三個字。
現(xiàn)在對他來講,光念著都有種很奇特的感觸。
葉笙想到這件事,一下子笑出聲來。
聽到他的笑聲后,寧微塵愣住了,直接抬眸看過來。
這是葉笙這輩子第二次笑。
他每次笑都是因為想清楚一些事情,笑意很短暫,轉(zhuǎn)瞬即逝,似冰雪消融。
葉笙長得很好看,但眉眼和氣質(zhì)中的冷意,把那種漂亮割裂粉碎。一把劍驚為天人,可你只能看到他見血封喉的刃。一個人看到他,第一反應(yīng)不會是他很好看,而是他很不好對付。所以葉笙在陰山多年,從來沒被人盯上過。那里都是亡命徒,亡命徒對危險有本能的直覺。
葉笙一直就不喜歡笑。因為他不會笑,也懶得笑。無論是哭還是笑,自己做起來都又傻逼又嚇人。
但是現(xiàn)在,葉笙嗓子恢復(fù)了,仿佛才從接二連三的驚悚變故中抽出身來。精神放松后,笑居然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葉笙笑完后,淡淡說:“你不是我的前男友嗎。我既然在找我的過去,那么我的未來,怎么可能沒有你呢?!?
寧微塵問:“你在找你的過去?”
葉笙:“嗯。以后你會知道的,但我現(xiàn)在不想說。”
寧微塵步伐微頓,臉色晦暗。他抬頭地看著葉笙,隨后扯唇一笑,眼里的情緒說不上是好是壞。
“哥哥,你這就有點犯規(guī)了。”
葉笙扯了下嘴角,面無表情:“你每次不說人話的時候我都想打你?!?
寧微塵眼里的情緒依舊讓人看不出,但他還是笑著說:“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其實有段時間,我也很好奇我的過去?!?
葉笙:“……你的過去?”
寧微塵:“嗯。我第一次失控就是因為這個,失去理智,后面被關(guān)在蝶島的囚……”寧微塵一愣,錯開這個話題,他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好奇心會害死貓啊,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重要的是現(xiàn)在。我之前不是說想找論壇創(chuàng)始人?這件事算是我現(xiàn)在,最大的執(zhí)念吧。”
他說到這,望著葉笙。
剛接觸時永遠優(yōu)雅曖昧、游刃有余的影帝,這一刻,葉笙在他眼里看到了最純粹的笑意。
“我不是不說人話,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執(zhí)念是什么?!?
“就像你莫名其妙地想去尋找自己的過去,招惹耶利米爾。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要那么急切地去尋找論壇創(chuàng)始人?!?
“我想,殺了他?!?
寧微塵輕描淡寫說出最后的五個字。
葉笙愣住,久久不。黃昏的風(fēng)燥熱,穿過工地廢墟,穿過狹窄逼仄的小巷,繞在他們之間。早在很久之前,葉笙得出的結(jié)論,這一刻再度證實了。
寧微塵對他從來都是,以真心換真心。
鬼使神差地,葉笙說:“寧微塵,我跟你聊下我的過去吧?!?
寧微塵微愣,挑了下眉,露出一個笑來。
“樂意至極?!?
葉笙重新抬頭,看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這棟棺材建筑群。
“長明公館的生活,對你來說是不是很不可思議。一群人因為沒錢蝸居在一個十平方米的棺材房,用電靠偷,用水被罵。天沒亮就要被施工地的聲音吵醒,每戶人家都在吵架?!?
寧微塵沒有說話。
“我小時候日子過的和現(xiàn)在差不多壓抑?!?
葉笙說。
“我很少跟你提起我的外婆。雖然她影響我很深,對我很好,給我求平安福,告訴我很多道理,她要我做個好人。但我知道,她怕我。”
葉笙極少跟人說自己的過去,說自己的內(nèi)心。從他的只片語里,或許寧微塵只知道他有個相依為命的外婆。
一個善良樸素的老人,從小就照顧他長大,給他唯一的溫柔和愛。
但是在那些不斷被他刻意美化的記憶背后,是他生而敏銳,能輕易察覺到的老人對他的害怕,對他的忌憚,以及經(jīng)??嗫谄判南M灰髲?fù)黃怡月的卑微。
她告訴他生恩為重,告訴他母親的不容易。
所以他到淮城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黃怡月。
他是外婆為了救自己的親女兒和別人做下的交易,他以一個血珠的形式,被黃怡月重新孕育。他救了黃怡月的命,可黃怡月卻踐踏他、拋棄他。外婆知道他是邪物,越長大越害怕,擔(dān)心他報復(fù)自己的女兒,日常生活總是見縫插針提著一點。
他從一出生就沒笑過。
因為他從小到大的人生,就沒發(fā)生過一件讓他覺得想笑的事。
一件、都沒有。
至于后面過來的老頭,葉笙和他更難說有什么情感了。老頭對金錢的渴望刻入了骨子里,葉笙時常覺得,老頭對付他,就是對付一筆交易。
這是他人生中,兩個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拿出來說的人。因為提到這兩個人,別人就會覺得,他也不是很孤僻。他小時候收到過溫暖,所以應(yīng)該也會有那么一絲人情味在。
其實不然。
如果真的是純粹的愛,就不會什么都沒留下,拋下一個五歲的男孩跑去淮城和親生女兒住一起。不過那個時候,外婆得病了需要去大城市治療,所以不告而別也沒什么。
他一個人在陰山又不是不能活。人不能貪婪,不能因為一件事就否定之前的一切。
葉笙從來沒恨過他外婆,他記得她垂淚給自己熬藥,記得她把自己抱到山上許愿他平平安安。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相信外婆對他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這并不純粹的親情,經(jīng)常閃躲的眼神,和總是冒出來的苦口婆心。
也沒那么,給予他一個快樂的童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