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承恩婦科醫(yī)院。
女人在手術(shù)臺上被剖開肚子的瞬間,黑色的活水噴涌濺出,流滿整個手術(shù)臺。
道士的邪方確實給她帶來了“孩子”。
秦文瑞的精子在她肚子里孕育,它們不需要和卵子結(jié)合,僅靠自身都可以“活”過來。
成年男性1ml的精液里面就有一億個精子,而她喝了十個月的“藥”。
她肚子里流出的每一滴黑色的水,都是上億的生命。
哈,多么諷刺啊。
鎮(zhèn)痛劑失效后,漸漸地麻醉劑和肌肉松弛劑也失效了,她終于醒了過來,睜開眼。眼淚滾燙大滴大滴從眼角流入鬢發(fā),人痛到極致的時候是發(fā)不出尖叫的,她能發(fā)出的,只有那種重重的、破碎的、像怪物一樣的痛苦哀嚎。
她舉起雙手,淚流滿面想向他的醫(yī)生求救,眼神寫滿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太痛了。
萬億的孩子中調(diào)皮一點的鬼孩子,碰到空氣就開始生長。它們長出頭長出手長出腳,從她肚子的裂縫里面爬出。頭擠頭,手挨手,撕開她的皮膚,啃噬著她的血肉。
對,她的孩子在吃她!
女人的眼睛血紅一片,眥目欲裂看向自己的主刀醫(yī)生。她用盡全力張口:“救救我……救我……”
可蒼白刺目的手術(shù)燈下,戴著帽子口罩的醫(yī)生,像是失去靈魂的木偶,一雙眼睛麻木地看著她。他的手也在顫抖,但他并沒有去為她縫好傷口。他甚至還伸出手,彎下身,去幫助一個因為頭太大卡在媽媽肚子里的“孩子”,緩緩把它抱了出來。
手術(shù)室明凈安靜,手術(shù)臺上卻一片狼藉。
黑色的水和紅色的血不斷交融,披頭散發(fā)的孕婦神情驚恐絕望。
而穿著一身綠色洗手服的醫(yī)生抱著一個黑漆漆的鬼孩子站在旁邊。在這一刻,他蒼老沉默的眼眸,好似油畫里的神明,帶著超脫人類的冷漠,審視著生與死。
悔恨、痛苦、絕望、仇視,像是海嘯一般將她淹沒。有幾個鬼孩子爬到了她耳邊,它們喊她“媽媽”。女人害怕得崩潰,精神錯亂,語無倫次:“不,去找你們的爸爸,別找我,別找我?!?
鬼孩子笑嘻嘻不聽,它們湊到她的耳邊,然后一口咬斷她的耳垂。
“啊!”女人大叫一聲,從手術(shù)臺上滾了下去。整個手術(shù)室就只有她和主刀醫(yī)生,沒有麻醉師沒有護士也沒有其他的醫(yī)生,只有他們兩個人,像是早就會料到今天的局面。
光潔的地板被黑色的水溢滿,長出一個又一個鬼孩子。
那些鬼孩子又饑腸轆轆的,都涌到她的身邊來。
“媽媽,我好餓。”
“媽媽,我餓?!?
它們四肢爬行在地上,張嘴說話,露出細密的牙齒。
自然界有一種動物叫沙漠穹蛛。一生只有一次繁衍的機會,一生也只有一年的壽命。
母蜘蛛一長出卵巢,身體就會開始分解;等開始孕育小蜘蛛,它的身體就會分解更加厲害。孩子出生時,母蜘蛛的器官早就全部液化。而這些液化的器官都是剛出生孩子的養(yǎng)料。δ.Ъiqiku.nēt
生出的孩子們會一擁而上,爬上媽媽殘破的身軀,鉆入腹部,吸取器官液體,吞噬血肉。
將媽媽作為食物,吃的一干二凈。
她現(xiàn)在好像就是那奉獻自己的母蜘蛛。
四面八方的黑色活水朝她涌過來,一個個鬼孩子,爬上她的手,爬上她的腳,爬上她的肚子,爬上她的腦袋。它們咬住她的頭發(fā),咬住她的手臂。
牙齒很小卻是很細密尖銳。它們蜂擁而至,把她徹底包裹。
渾身上下都難受疼痛,肚子裂開的縫里還在緩慢的流出水、爬出嬰兒。皮開肉綻,頭發(fā)拉扯。
她絕望、尖叫、掙扎、痛哭、咒罵,到最后意識模糊。身體被啃咬得干干凈凈,人卻還沒死,意識模卻慢慢放空,一雙眼睛死死望向梁濱海。δ.Ъiqiku.nēt
這就是生命的誕生。
她好似在獻祭一切。獻祭自己的身體獻祭自己的靈魂獻祭的生命,贈與這萬億的孩子新生。
太荒謬了。
秦家人說她精神有問題,神志不清。
她以前不這么覺得,可是在臨死前,她覺得自己好像是瘋了。
因為她披頭散發(fā)蹲坐地上,伸出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摸上一個孩子的臉時。心里的所有怨恨痛苦居然被一種奇異的溫柔蓋過。
這是她的孩子。
這是她生下的孩子。
生命是何其的偉大啊。
任何詩人藝術(shù)家用盡畢生才學(xué)都無法歌頌。
人類的存在,本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事。
她在死前,渾渾噩噩,露出一個溫柔笑意來,閉上眼,俯下身,抱住了懷里的一個小孩。長發(fā)披肩,眉目慈悲,如同油畫中歌頌的“天使母親”。
轟!
黑色潮水將女人淹沒,淹沒至完全看不出人形。
咔嚓咔嚓,噗滋噗滋,啃噬吞咽聲在手術(shù)室里不斷響起。
梁濱海立在一邊,口罩把表情遮住,一雙眼看不出是悲慟還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