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莊志強便躺在病床上,和他們講述了那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莊志強生活的地方非常貧窮,這種貧窮不僅僅是經(jīng)濟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因為天高皇帝遠,這片難以長出莊稼的土地卻滋生著各種各樣的荒誕無稽。
賣兒鬻女,童養(yǎng)媳,早婚早育,乃至配骨這樣愚昧的事情都會發(fā)生。
莊志強的母親就是這般習(xí)俗的受害者,她在十四歲時就被賣給了莊志強的父親,受盡了窩囊男人的拳打腳踢。
在莊老頭兒還是個小孩的時候,他每天見到的都是傷痕累累的母親在抹淚,這給了他幼小的心靈很大的觸動。
莊志強父母去世后,他一個人離群索居,和村里那些游手好閑,粗鄙兇悍的男人們都不多往來。人們都覺得他是個怪人,對他缺乏了解。他也沒有娶妻,村里人娶老婆就像賣女兒養(yǎng)兒子一樣,索要完高的離譜的聘禮,又上演一出出荒唐丑陋的婚鬧,把倍受折磨的女孩送到一個她或許根本就不喜歡的男人床上。在這個過程中,她還要拼命哭鬧,還要承受住賓客們油膩的,不用背負任何責任的騷擾。ъiqiku.
莊志強沒有那么多錢,也不愿意這樣對待一個姑娘。
他在這個蒙昧的村子里,兀自活得清醒,然后打了一輩子光棍。
但莊志強并非沒有親近之人。
隔壁村里有個漂亮聰穎的小姑娘,叫趙雪。
有一天,莊志強干完農(nóng)活回家,聽到他家屋子后頭的草垛子里有嗚嗚的動靜,他一開始還以為那動靜是黃鼠狼鬧出來的,拎著棍子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姑娘。
那就是他第一次見到的趙雪。
大概是莊志強身上透著一股子很強的正氣,小姑娘在最初的遲疑和驚嚇過后,怯怯地跟著莊志強回到屋內(nèi),忐忑地喝幾口飄著油星子的熱水,然后哇地一聲跪在地上嚎啕起來。
她說,叔叔,求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嫁人。
饒是在這種窮鄉(xiāng)僻壤見慣了陋習(xí)的莊志強也吃了一驚,因為趙雪太小了,看上去都還沒完全發(fā)育,哪怕是他們村里,都罕見給這樣的小女孩婚配的。
莊志強細細盤問了她情況,得知事情原委后,他憤怒地頭皮都麻了。
趙雪是幾里地外趙家村的姑娘,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孩,另外三個全是母親和繼父生的男孩。
她繼父人面獸心,對她懷有不堪心思,母親雖孱弱,卻在一次繼父喝醉了酒想要騷擾她時保護了她,被繼父打成了重傷。不久后,母親便去世了。
這荒陋農(nóng)村打女人的事情層出不窮,大家都見慣不怪了。只要不是當場打死的,就很難界定兇手是不是那個披著人皮的丈夫。
趙雪母親下葬之后,趙雪被迫停止了學(xué)習(xí),回到家給繼父和三個哥哥煮飯做菜。
出了妻子死亡這事兒,繼父倒是暫時不敢再騷擾她了,但不過多久,他就因為有個大戶出了大價錢的聘禮想“買”趙雪,欣然答應(yīng)了對方的請求。
對方給的禮金太多了,多到足夠他揮霍好幾年的。
因此,他當然不會管那大戶的兒子是個白癜風(fēng)還有精神病,那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嫁過去的又不是他。
趙雪嚇壞了,連夜從家里逃了出來,翻過一座山,從趙家村,逃到了臨近的莊家村……
莊志強聽完她的講述,默默地抽了好一會兒旱煙,看著跪在他前面的女孩,最后下了個決心。sm.Ъiqiku.Πet
他對趙雪說:“這樣,女娃,如果你能放心,那今天你就在叔家里住一晚。明天叔帶你去縣里,那里有一所新建的希望小學(xué)??梢宰∷薜?,我們試著和校長說說情況,要是他們能收留你,那你就不用回去了,你就留在縣城里,別再回那鬼地方去。你愿不愿意相信叔叔?”
趙雪的運氣很差,但也很好。
她不幸生在了那樣的家庭,卻幸運地遇到了莊志強。
那個希望小學(xué)的校長也是個特別善良的女人,不但收下了這個學(xué)生,還在之后的許多年給了她堅定的守護。
趙雪平時都住在學(xué)校里,跟著女校長一起,而節(jié)假空閑時,則會坐車回到莊家村,去陪莊志強干活種地。
趙雪把老莊認做了父親,一口一個老漢地叫他,叫的莊志強眉花眼笑。但是見過趙雪的人不多,知道他們這段養(yǎng)父女情誼的人則更少,趙雪畢竟是從隔壁村逃出來的,莊志強不希望她的生活再被打擾。
日子就這樣過著,趙雪從小學(xué)升入初中,而后升入高中……
她沒有辜負莊志強和女校長對她的好,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了縣城里一所新落成的高中。
那學(xué)校也帶有一定的慈善性質(zhì),但基礎(chǔ)設(shè)施,教學(xué)軟硬件都比尋常希望工程好了不止一點。學(xué)校甚至還設(shè)有各種藝術(shù)培訓(xùn)專業(yè),致力于讓山區(qū)里的孩子又擁有更多的機會,能夠走向繁華都市。
“她后來和我說,她被選中去當藝考生了?!鼻f志強回憶道,“我不知道什么叫藝考生,她就和我解釋說,以后是要當電視上的模特,明星……所以她得去滬州學(xué)習(xí)專業(yè)課……”
老頭說到這里,又顫巍巍地拿紙巾擦了擦淚,哽咽道:“我那時候特別高興,我想滬州是大都市啊,有幾個人能在這個地方立腳。但我閨女能去…我閨女了不起……”
莊志強頓了一頓,忽然悲切地大哭起來:“可我直到現(xiàn)在也再沒有見過她了……她來了就和消失了一樣,我去問學(xué)校,學(xué)校也什么都不知道,給我的地址我順著找,什么也沒有,都搬掉了……我找不到她了啊……我找不到她了……”
老人不住地抽噎著:“我不是瘋子……我是真的有個閨女……我閨女已經(jīng)不見好多年……我想她……”
“我臨走前,我最放不下的還是她?!?
“她去哪兒了……她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嗎……”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了被面上。
賀予和謝清呈安靜地陪在他身邊,陪著這個像孩子一樣哭泣的長者。
也許是這個場面太過可憐了,哪怕知道希望渺茫,賀予最后還是說:“老伯,我?guī)湍胂朕k法吧,您有沒有任何關(guān)于趙雪最后去向的信息?比如當時是哪些人來招她到滬州的?”
“我問學(xué)校了,學(xué)校說時間太久,他們也沒有記錄了……”
“那趙雪到了滬州之后,有沒有和您聯(lián)系過?”
“只有在一開始……”莊志強回憶道,“一開始,她高高興興地給我打電話,但她那時候,也只說了滬州特別好看,她見到了很多以前只在電視上見過的東西,沒有再說其他的……因為她和王書記簽了一個什么…保密合同…”
賀予內(nèi)心咯噔一聲。
盡管這世上姓王的一抓一大把,但聯(lián)系“藝術(shù)培訓(xùn)”,“神秘失蹤”,“犯罪”這些元素,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人。
他問莊志強:“那個王書記,趙雪和您說了他的名字嗎?”
“說,說了,但我當時也沒留心,我記不清了。好像是叫王…王什么……慷的……”
如同一道驚雷劈落。
賀予和謝清呈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難看的臉色——
王劍慷。
滬大廣電塔殺人案里的第一個死者。
趙雪的失蹤,竟和他們有關(guān)!并且成了他們追查成康案和廣電塔案的意外線索!.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