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你太正直了,像是裝的?!?
“……”
樹上的蟬吱吱呀呀地叫著,九月的風里有一種夏日將謝秋日未臨的慵倦甜香,花壇里的花開得很鮮艷,在他們身邊無聲地搖曳著。
在那令人尷尬的靜默中,李蕓忽然撲哧一下子笑出來,他把一瓶冰汽水遞給他,神情還是懶懶的:“開個玩笑。咱們以后都是同學嘛,以后萬一進了警局是一個小隊的,有危險還指望你給我擋一擋?!?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指望我給你擋?”
李蕓一扯嘴角,露出一個不那么警察的,很有些冷艷的薄笑:“因為我看著很像個會當叛徒的,其他同學都不太愿意接近我。沒得選了,就只有你這個老好人。別怕啊陳黎生,我其實挺靠得住的,當你真有危險的時候,我也會救你的。”
“……”
“沒開玩笑,你相信我啊,人嘛,總歸都是有感情的。干一杯?!?
李蕓拿玻璃汽水瓶和他手里握著的瓶子撞了一下。
叮鈴鈴——
警校的鈴聲響徹校園,李蕓悶了口汽水,拿校服擦了擦汗,回過頭看向他,眼睛很明亮。
“下課了,一起走吧?!?
段聞閉上眼睛。
下課了,陳黎生。
我們一起走吧……
最后的最后,段聞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小酒館爆炸發(fā)生之后——
在樓道里,年少的李蕓支著拐杖,懶洋洋地笑望著他。
“陳黎生,我腿傷了,打著石膏呢,你背我回去吧?!?
“……宿舍在七樓?!?
“你不愿意?。俊?
“……沒有?!?
他最終在他面前矮了身,露出穿著警校制服的寬闊肩背。
“你上來吧。我背你?!?
他一輩子沒有背過第二個人從一樓上到七樓,哪怕是弟弟陳慢,他也沒有背著爬過這么高的樓層。
李蕓伏在他背后,臉頰貼著他的背脊,哪怕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他的溫熱。
那時候的大學校園,樓道燈昏暗,綠漆墻,水泥地,有一層的燈還壞了,他背著他,走的格外慢。
李蕓在他背上,挺高的一個男孩子,竟然不是很重,大概是太瘦了。段聞想起來他家里的條件似乎不是很好,貧村里來的孩子,要拿助學金過活的。
他沉悶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話:“晚上我請你吃火鍋,還是你想吃你家那里的過橋米線?”
“???”李蕓好像是在他背后笑了,“那你又要背我下樓,然后再背上來。”
“……沒關系。就當鍛煉了?!?
“那我吃米線?!?
“好?!?
“多一份肉的那種。”他好像覺得自己提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并為此洋洋得意著,“你可別把我丟哪兒不付錢?!?
陳黎生聽完笑了。
只是樓道里好暗,他面朝著地,李蕓也沒有看到他的笑。
誰也沒有看到他的笑。他的表情向來都是因為各種目的,才會呈現(xiàn)的,但那一次無人瞧見,他卻露出了那樣沉和儒雅的神情。
可惜他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m.biqikμ.nět
他只說:“好。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李蕓大樂起來:“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天真的少年說,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還未染鮮血的少年道,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我背你回來……
血越流越多,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從中一并流逝,段聞沒有想到,自己最后竟沒死在任何人的刺殺中,而是死在了李蕓潛意識對他的保護之下。
仿佛冥冥中有著最有力量的東西,可以護人也可以殺人,它無聲無息地引著段聞走向了這個結(jié)局,走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間,段聞一直在尋求這種力量的真諦,就像他尋求每一個科研的結(jié)果一樣。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兩人少年時的溫和對話和笑聲忽然都消失了,陳黎生和李蕓也都殘忍地不見了。
他耳中只響起了李蕓對段聞說的那句浸滿了失望和鮮血的話。
——
他的云雀死時,曾說:
“你到了最后,或許能明白……”
段聞不知道自己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
他最后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自己眼尾處淌下的一行溫熱……
那是什么呢。
好像是他一生,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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