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的眼淚又要落下來了，他搖頭。

謝清呈是個(gè)幾乎從不自輕的人。

他很自信，很堅(jiān)強(qiáng)。

可這一刻，謝清呈在他面前，幾近是嘆息地把自己的寒磣一一道出，那種看著他清醒冷靜地承認(rèn)自己有多么糟糕的樣子，竟然比謝清呈拒絕他更痛。

賀予哽咽道：“不是的……”

“我說的都是事實(shí)。”謝清呈非常地平靜，面對一個(gè)這樣以真心對待自己的人，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狼狽給與他瞧看，“其實(shí)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最適合的結(jié)局就是孤獨(dú)終老——我知道我長得是還可以，會(huì)吸引到一些女孩子的喜歡，但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愛和真情又是不同的。我和李若秋離婚之后，已經(jīng)死了心，認(rèn)為自己永遠(yuǎn)不會(huì)在得到一份真情了?！?

“但你把你的感情給了我?！?

“賀予，很抱歉，我沒有從一開始就相信你是真的喜愛我。因?yàn)槟銓?shí)在太年輕了，又是一個(gè)男孩子，我自作聰明地以為你弄錯(cuò)了自己的感情，甚至想要引導(dǎo)你，讓你承認(rèn)那只是一種依賴?！敝x清呈頓了一下，輕輕咳嗽，而后繼續(xù)道，“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

“謝哥……”

“你聽我說完吧。”謝清呈嘴唇是淡色的，此刻更有些病態(tài)的白，“……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你是對我最好的。你差不多是要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我看了，想讓我明白你的用情。”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看到了。賀予。我已經(jīng)都明白了?！?

小鬼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眼里的水汽越來越重，他把頭轉(zhuǎn)到一邊，停了一會(huì)兒，還是抬手去擦自己的眼。

他是真的太委屈了。

那種不斷被否認(rèn)，不斷被打壓，不斷被誤會(huì)，而有朝一日終于被認(rèn)可的感覺，只要經(jīng)歷過的人，或許都能明白那一刻反而涌上心頭的酸楚苦澀。

“是我不好。我太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年紀(jì)比你大，懂得比你多，是我沒有尊重你的感情?！?

賀予紅著杏眼，低聲道：“謝哥……”

謝清呈：“賀予，我從前沒有遇到過任何人，曾像你這么喜歡我。我知道我以后也不可能在遇到一個(gè)人，能像你這么喜歡我。你給了我許多不可替代的回憶和感受?！?

“……”

“我很感激你?！?

“……”

“真的?！?

謝清呈說到這里，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閉上了眼睛，喉結(jié)滾動(dòng)。

該道的歉，該給與的承認(rèn)，他終于都給賀予了。

后面剩下的，都是必須要說出口的殘忍。

他把心里所有的溫暖都說出來了，他的胸腔即將冰封鎖城了……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對賀予道：“可是我仍然無法接受你。我做不到?！?

賀予：“你、你為什么……”

“因?yàn)槲矣X得有愧，我覺得和你相處時(shí)自己太罪惡了，我覺得我做的這些事情，我們昨晚做的所有事情……都……太不道德，太有悖常理。都太不應(yīng)該發(fā)生?！敝x清呈強(qiáng)迫自己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你能想一下我二十歲的時(shí)候你在干什么嗎？我二十歲，你才只有七歲。我第一次見到你，你還那么小，根本就只是個(gè)孩子。我上高中的時(shí)候，你才剛剛出生……越往前想我就覺得越荒謬……我們在一起會(huì)成為別人的笑柄的，你明白嗎？”

賀予卻紅著眼望著他，搖頭：“我不明白?！?

“……”

“為什么我們倆在一起，你要去管別人呢？我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別人怎么說我，我都無所謂。”

“賀予……你不該受那種折磨，那種感覺不停地被人議論的感覺是很痛苦的，你不能……”

“我不怕?！辟R予說，“而且你一直都在遭受著那些東西。從你離開醫(yī)院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遭受著這樣的折磨。我又為什么不能承受？”

“……”m.biqikμ.nět

“我知道你是怕我受到同樣的傷害，怕別人笑我喜歡上叔叔輩的男人……可是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我根本不在乎別人嘴里的我是什么樣的，因?yàn)槲抑牢也皇?！我只是愛著一個(gè)人，別人怎么非議我，我都不會(huì)改變?！?

男孩子的神情很倔強(qiáng)，眼神是那么的固執(zhí)。

“我不在乎他們，我不在乎他們的眼他們的嘴，謝清呈，我不在乎這世上的任何一個(gè)人，除了你?！?

“……”

謝清呈的心門在盡力地封死，但賀予一次一次地想要闖進(jìn)來，想要在此之前，以血肉之軀，阻止那冰城之門的關(guān)閉。

謝清呈心里更難受了。

我在地獄中，你便也要來嗎？

來了火海能變星河，刀山能成芳林嗎……

他閉了閉眼，說：“可我在乎。”

賀予：“……”

“我受不了和我妹妹的學(xué)生搞在一起。”

賀予不肯死心，瘋子似的說：“你如果一定在乎，那么，我可以退學(xué)?！?

“……你退學(xué)也沒用，我受不了和一個(gè)比我小了十三歲的男孩子在一起?！?

“那我可以想辦法改身份證。”

“我也受不了和你爸——和賀繼威的兒子在一起?！?

賀予越來越急：“那我——那我——”

謝清呈抬手，輕輕地，摸了摸賀予的頭。他沒讓賀予把后半句話說出來，謝清呈知道他說的每一句看似很瘋，卻都是真的。他對賀予道：“我明白你全部的真心，但是……對不起?！?

“……”

“這是我最后的決定?！?

謝清呈覺得自己無法在這樣面對賀予了，他把手放下來，想在說什么，卻終究沒有在說出口，他轉(zhuǎn)了身——將離去……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

賀予追過去，從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少年一直忍著的熱淚，掉落在了謝清呈的后頸處，在那朱砂痣上，凝頓幾秒，潸然滑落。

“謝哥……”

“……”

“謝醫(yī)生……”

“……”

“謝清呈……！！”

“你又要走嗎……”賀予的聲音里帶著在明顯不過的哽咽，“你又要離開我嗎……？！”

這是個(gè)陰天，光線顯得如此熹微，透過厚重的窗玻璃灑進(jìn)來，竟沒有半點(diǎn)暖意。那薄銀如霜的光芒在賀予和謝清呈的身影邊輕輕地勾勒了一個(gè)邊，脆弱得像是早春枝頭的露水凝冰，指尖一碰便就融化了。

謝清呈被他緊緊地自背后擁著，身后是熱的，頸后是熱的，廚房蒸騰的霧氣熱的，少年的心，少年的淚，少年為他笨手笨腳熬煮的一盅梨子甜羹，都是熱的。

他的心在這樣的溫度里無法凝結(jié)，汪洋似的，竟也模糊了他自己的視野。

“別不要我好不好，謝清呈……你別不要我……”

“……”

“我在也愛不了其他人了，我把我的心都已經(jīng)給你了，你不要走……謝清呈……”

“你不要走……”

謝清呈比任何時(shí)候都想回身擁抱他。

但是他比任何時(shí)候也都清楚，若是他今天抱他，一切就永遠(yuǎn)也無法回頭了，那么等他器官衰竭，力盡而亡的那一刻，賀予會(huì)承受比現(xiàn)在更多的痛苦。

路邊的小奶狗追逐著人類，不理解人類為何不在看他一眼，為何在不停下腳步，它傷了心，那嗚咽的聲音也鉆鑿到了人類的心臟深處。

疼。

真疼。

謝清呈閉上眼睛，蒼龍的眼尾，竟終有一滴淚落了下來——那是他的心城墮為冰天雪地之前，最后一滴的溫?zé)帷?

淚落在了地上，賀予不曾發(fā)覺。

謝清呈什么也沒在說，他抬起微涼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賀予摟在他腰上的手。然后——他還是掙開了他的溫暖，推門而出，走向霜寒漫天的路。

在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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