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激烈的碰撞中出現(xiàn)了裂隙,深海帝王的意識在一瞬間被拉回了遙遠(yuǎn)得幾乎被遺忘的過去。
那時的無盡之海,更加黑暗,更加混亂,也更加……原始。
他的眼前不再是合金王座和實驗室,而是渾濁、冰冷、充滿了腐臭氣息的海水。
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骨骸如同沉沒的山脈,散落在淤泥之中。
光線是奢侈品,只有偶爾從海面上方不知多遠(yuǎn)處滲透下來的、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幽光,以及某些自帶生物熒光的、更加危險的掠食者。
那時的深海行者,遠(yuǎn)非如今的模樣。
他們很弱小,甚至可以說是卑微。
沒有堅固的甲胄,沒有強大的科技,甚至連統(tǒng)一的語都顯得粗糙而貧乏。
他們蜷縮在巨大的殘骸陰影下,或者深邃的海溝裂縫中,艱難地求生。
還未開化,更像是一群擁有低級智慧的野獸。
年輕的他看著族人們?yōu)榱藸帗屢粔K腐肉而互相撕咬,為了躲避一只路過的深海巨鰻而恐慌地四散奔逃,心中充滿了感慨與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
他內(nèi)心有很多疑惑。
為什么自己會思考“我們從哪里來?”“我們?yōu)槭裁椿钪??”這些問題。
為什么看到那些從“上面”掉下來的、閃爍著奇特光芒的“垃圾”,他會感到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而不是像其他族人一樣,只關(guān)心它是否能吃,或者是否能用來砸開某種堅硬的甲殼。
他天生就感覺自己和其他深海行者不一樣,目光能看得更遠(yuǎn),他的思維能觸及更深的層面。
但是,沒有一位同族能給他答案。
他們只會用茫然或警惕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異類。
無盡之海被稱為宇宙的垃圾場,這是古老的傳說,也是殘酷的現(xiàn)實。
所有被遺忘,被拋棄的有機物、無機物,甚至是破碎的神靈、失敗的造物,都會如同塵埃般,最終沉淀到這片黑暗冰冷的海底。
年輕的他會跟隨著瘦骨嶙峋的族人,冒險離開相對安全的巢穴,去那些危險的“垃圾場”撿垃圾,尋找任何有用的物。
一塊還能啃食的有機物殘渣,一片稍微堅固的金屬碎片,甚至是一截能發(fā)出微弱光芒的奇異晶體。
他們和其他無盡之海的原生種族不同。
那些種族大多擁有龐大的身軀,或是迅捷無比的速度,天生就是這片黑暗叢林中的強者。
而深海行者,他們體型要更小,更重要的是,他們長著在水中顯得笨拙無比的手和腳。
放眼望去,似乎只有鰩魚族和他們一樣長了手腳。
但鰩魚族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和與海洋生物溝通的能力,是他們無法比擬的。
深海行者不喜歡自己的手腳,這讓他們在水中游泳速度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其他流線型的種族,也缺乏大型種族的蠻力。
他們成為了許多掠食者的目標(biāo),每一次外出覓食,都可能是一場被獵殺的噩夢。
族群的數(shù)量銳減,幾近滅絕。
每次他和族人去撿垃圾,都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賭博。
饑餓的陰影從未散去,冰冷的恐懼如影隨形。
他親眼見過同伴被突然出現(xiàn)的陰影吞噬,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也曾感受過被更強大的生物追獵時,那種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的絕望。
但他還是每次都要去,不只是為了生存,更是因為他想得到答案,得到關(guān)于自身為何如此不同的答案,以及這個冰冷殘酷的世界的答案。
既然無盡之海是垃圾場,那么,出生在垃圾場的他們,也是垃圾嗎?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年輕的心。
難道他們的命運,就只是在這片黑暗中,像真正的垃圾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消失?
在一天的例行“撿垃圾”中,他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東西。
在一堆扭曲的金屬和不知名生物的軟組織之間,他看到了一個漂浮著的、被扔進無盡之海的有機生命體。
那是一個人類。
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一個人類形態(tài)的女性。
她穿著破損的、他不認(rèn)識的服飾,皮膚蒼白,身體蜷縮著,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她很弱小,甚至比他們深海行者還要脆弱。
如果不是他鬼使神差地,將一片能過濾海水的、有微弱氧氣的特殊水草塞到了她的嘴邊,她甚至可能會在幾分鐘內(nèi)直接窒息淹死在這無盡之海。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救她。
也許是因為她那與他們相似的手腳?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散發(fā)出的、與這片黑暗格格不入的“異物感”觸動了他?
他將這個昏迷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帶回了部族的藏身處。
這引起了巨大的騷動。
其他族人圍了上來,眼中閃爍著貪婪和警惕的光芒,發(fā)出低沉的嘶吼,表示要吃了這個陌生的、看起來毫無抵抗力的女人。
在饑餓面前,任何陌生的血肉都是誘惑。
然而,當(dāng)那個女人悠悠轉(zhuǎn)醒,看到周圍環(huán)伺的、面目猙獰的深海行者時,她的反應(yīng)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沒有尖叫,沒有恐懼,女人的眼神清澈而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好奇和……憐憫?
她虛弱地靠在冰冷的巖石上,打量著這些圍著她的生物。
然后,她開口了,用一種他們勉強能聽懂的、帶著某種韻律的古老語說道。
“你們……是這片黑暗中,最有潛力成為無盡之海主人的種族。”
所有深海行者都愣住了,包括年輕的他。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用生澀的語詢問女人。
“可是……我們沒有其他部族那么快的速度,也沒有它們龐大的身體。我們很弱小。我們只有……只有和你一樣的手腳。”
他指了指自己那被視為累贅的四肢,又指了指女人的。
女人看著他,然后又掃視了一圈周圍那些同樣擁有手腳的深海行者,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她告訴他:“這,恰恰就是你們能征服這個世界的最大保障?!?
她抬起自己纖細(xì)的手,在年輕帝王面前緩緩張開。
“速度和蠻力,終有極限。但這雙手……”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仿佛在揭示某種宇宙的真理。
“……可以感知,可以創(chuàng)造,可以駕馭工具,可以構(gòu)筑秩序……這雙手,可以實現(xiàn)無限的可能性。你們所缺少的,不是力量,而是挖掘這份潛能的智慧和勇氣?!?
這雙手,可以實現(xiàn)無限的可能性。
這句話如同驚雷,劈開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困惑。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再看看眼前這個神秘的女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和激動涌上心頭。
原來,他們并非垃圾。
他們擁有的,是連那些強大掠食者都不具備的、通往無限未來的鑰匙。
那一刻,在這蠻荒的海底深處,在弱小種族掙扎求存的心酸、饑餓和被捕獵的絕望背景下,一個關(guān)于科技、征服與文明崛起的宏偉藍(lán)圖,在一個迷茫的年輕靈魂和一個來自“垃圾堆”的神秘女人之間,悄然萌芽。
那與女人的第一次見面,成為了深海帝王命運的轉(zhuǎn)折點,也為整個深海行者文明,開啟了一條通往輝煌與毀滅的、無法回頭的道路。
那個神秘的女人沒有夸大其詞。
她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開始從最基本的知識開始教授給這些懵懂的深海行者。
教他們辨識可用的礦石,教他們?nèi)绾未蚰コ鲣h利的邊緣,教他們利用簡單的杠桿和滑輪……
這些知識對于其他強大種族來說或許不值一提,但對于一無所有的深海行者而,卻是開啟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一開始,沒人在意這個外來的、虛弱的女人和那個與眾不同的年輕族人。
族人們依舊遵循著萬年不變的生存法則,在恐懼和饑餓中掙扎。
只有年輕的他,如同海綿吸水般,孜孜不倦地學(xué)習(xí)著女人傳授的一切。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知識的力量,那種掌控物質(zhì)、改變現(xiàn)狀的奇妙感覺讓他沉迷。
而后,他用粗糙的石塊和堅韌的海底藤蔓,開始制造出第一批簡陋的工具——石矛、骨刀、簡單的投擲索。
他帶著這些新奇玩意兒開始嘗試用工具狩獵。
結(jié)果令人震驚,那些曾經(jīng)難以對付的、有著厚殼的獵物,在他的工具面前變得脆弱不堪。
效果拔群。
每每他帶著豐厚的獵物,很開心地跑回巢穴,向女人邀功,就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向慈愛的母親炫耀自己剛剛學(xué)會的本領(lǐng)的時候。
女人都只是平靜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用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表示。
“還不夠。這只是開始。你們還必須變得更強,更聰明,更團結(jié)。”
在看到年輕的他成功的狩獵之后,饑餓的現(xiàn)實開始動搖其他族人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