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鎮(zhèn)的天空如同被稀釋的墨汁浸染,陰云低垂,仿佛隨時會壓下來。
小鎮(zhèn)廣場上,其他人都各自面對著自己內心深處的幻象,而仲亞大師則站在一座小小的涼亭前,凝視著涼亭中端坐的那個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橘紅色破舊袈裟的老僧人,面容慈祥而平和,雙手持著一串檀香木念珠,正在輕聲念誦經(jīng)文。
陽光透過涼亭的縫隙灑落,在他周圍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暈,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外衣。
慧明老和尚。
仲亞的師父,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引路人,也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
他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
慧明師父在自己年輕時就已經(jīng)圓寂。
\"阿彌陀佛......\"老和尚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依然如同山間的清泉,清澈而寧靜。
\"仲亞,這次下山歷練,可還順利?\"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利劍刺入仲亞的心臟。那一年,正是他\"下山歷練\"期間的沖動之舉,徹底改變了一切。
當時的仲亞剛滿二十歲,武藝高強,但性格暴躁,常常仗著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上打抱不平。
完全不像是一位僧人應該有的表現(xiàn)。
他曾經(jīng)在一個小鎮(zhèn)上痛打當?shù)睾趷簞萘Φ纳贍?,不顧師父的教誨,甚至在對方求饒后依然不依不饒。
他不知道的是,王家背后有著強大的勢力網(wǎng)絡。
一個月后,當仲亞外出辦事時,王家派人尋到山上的老舊寺院。
將年邁的慧明老和尚活活打死,以報復仲亞的\"無禮\"。
當仲亞趕回寺院時,只見到師父倒在血泊中,眼睛依然睜著,似乎有話要說,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一幕成為仲亞一生的夢魘。從那以后,他徹底改變了自己,拋棄了暴戾之氣,專心修習佛法,尋求內心的平靜。
但愧疚和自責卻如影隨形,成為他無法擺脫的枷鎖。
現(xiàn)在,師父就坐在他面前,帶著那些因他而起的傷痕。
即使知道這是小鎮(zhèn)的幻象,是利用他內心深處的記憶和愧疚創(chuàng)造出來的陷阱,仲亞依然無法抑制內心涌動的情感。
慢慢的,仲亞走向涼亭,在老和尚面前跪下。
他一不發(fā),只是雙手合十,開始低聲念誦《心經(jīng)》\"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仲亞的眼角滑落,滴在他的雙手上。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在師父面前流淚,哪怕只是一個幻象。
老和尚微笑著,伸手撫摸他的頭頂,那觸感溫暖而真實,仿佛真的是師父的手。
\"你的心亂了,\"老和尚輕聲說道,\"這么多年了,你依然沒有放下。\"
仲亞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念誦經(jīng)文,但淚水卻更加洶涌。
是的,這么多年了,他依然沒有放下。
他無法原諒自己的魯莽和沖動導致師父慘死,無法原諒自己沒能聽到師父的最后教誨。
老和尚手持念珠,每撥動一顆,似有佛光微現(xiàn)。
他凝視著跪在面前的仲亞,眼中既有慈悲,又有智慧的光芒。
涼亭外,靜水鎮(zhèn)的天空陰云密布,但涼亭內卻如同一方凈土,超脫于外界的混亂。
\"仲亞,\"老和尚的聲音如同古寺鐘聲,悠遠而清澈,\"告訴我,佛法中說的‘忍辱’是什么意思?\"
這個問題直指仲亞年輕時最缺乏的品質。
當年的他武藝高強卻性情暴躁,常因一不合而大打出手,最終釀成大禍,害師喪命。
仲亞雙手合十,額頭微低,深吸一口氣后回答道。
\"忍辱有二種:一者、身忍;二者、心忍。身忍是面對外在困厄時不起對抗,心忍則是內心不生嗔恨。\"
他稍作停頓,繼續(xù)道\"若為人所割截身體,當自立心,不應生嗔恨。忍辱并非懦弱退縮,而是內心的大力量,是看破‘我相’后的大智慧。\"
仲亞聲音微顫\"弟子年少時不解此理,以為忍辱是怯懦,不知忍辱實為菩薩六度之一,是通往解脫的必經(jīng)之路。\"
老和尚微微頷首,念珠在手中輕轉\"善行于忍辱,柔和心調適。你的回答已有所悟,但尚未觸及根本。忍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仲亞思索片刻\"最高境界是無生法忍,了知一切法本不生,故無所謂辱,亦無所謂忍。正如《心經(jīng)》所'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當我們真正體悟諸法空相時,忍與不忍皆為妄念。\"
\"善哉,\"老和尚點頭,\"那么,暴力與慈悲,如何選擇?\"
這個問題更加尖銳,直指仲亞過去的錯誤。他低頭思索片刻,然后回答。
\"夫慈悲者,名為不殺。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殺,則不隨其生死相續(xù)。暴力源于無明,慈悲生于智慧,菩薩雖復示現(xiàn)種種瞋怒,而于眾生,心常慈忍。表面的激烈手段若出于度化眾生的慈悲,則為方便;若出于個人嗔恨,則為暴力。\"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曾經(jīng)用來傷人的手,現(xiàn)在已經(jīng)粗糙而有力。
\"弟子年輕時不明此理,誤以為打抱不平是菩薩行,卻不知真正的菩薩行在于'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在于理解眾生的苦難根源,而非簡單地訴諸暴力,弟子當年為一時之快,不僅傷害了惡人,更間接害死了師父,違背了佛陀的根本教誨\"
仲亞抬頭,眼中閃爍著淚光\"師父,弟子一直有一個疑問:您被害時,為何不還手?以您的武功,完全可以自保。\"
老和尚淡然一笑:“我當時已看破色身,知道這不過是因緣果報的顯現(xiàn)。”
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更重要的是,我知道這是你必須面對的一課。'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xiàn)于世。我的離去,是為了讓你真正明白暴力的后果,慈悲的意義。如果我當時還手自保,你或許永遠不會有如此深刻的領悟。\"
仲亞淚流滿面,深深叩首\"師父大慈大悲,弟子愚癡無知,竟至今才明白師父的良苦用心。\"
老和尚伸手撫摸仲亞的頭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的死,不過是一種現(xiàn)象,一種因緣和合的結果。執(zhí)著于這種相,便是被幻象所困。\"
他將手中的念珠遞給仲亞\"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放下對我死亡的執(zhí)著吧,那只會成為你修行路上的障礙。\"
仲亞接過念珠,感受到一股溫暖的能量流入體內\"弟子明白了。諸法實相,義不可說,但以方便,引導眾生。\"
老和尚滿意地點頭\"你已經(jīng)明白了最重要的道理?,F(xiàn)在,去幫助你的同伴吧。記住,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這才是真正的菩薩道。\"
就在這時,整個小鎮(zhèn)開始劇烈震動。
涼亭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仿佛一幅水彩畫被打濕后的效果。
老和尚的形象也開始變得模糊,但他的聲音依然清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空,空即是色。我雖離去,卻從未真正離開。”
仲亞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弟子,恭送師父。”
與此同時,夏玥穿梭在狹窄的小巷之中,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衣服已經(jīng)在逃亡中被劃破數(shù)處,露出下面蒼白的肌膚。
呼吸也因為急促而紊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身后不斷傳來瘆人的笑聲,那笑聲不似人類,而像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存在。
笑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近在咫尺,時而又遠在天邊,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又似乎源自夏玥的內心深處。
\"姐姐......\"那個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甜膩中帶著刺骨的寒意,\"你跑不掉的~\"
夏玥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誘惑般的聲音。
她知道夏露爾現(xiàn)在很不正常。但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擁有著足以致命的力量。
\"嗖——\"
空氣被撕裂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夏玥本能地向右側閃避,一把猩紅色的長槍擦著她的左肩刺入地面,激起一片火星。
長槍深深插入地面,槍身還在微微顫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
夏玥沒有停下腳步,繼續(xù)向前奔跑。
但剛跑出幾步,又一把猩紅長槍從天而降,這次擦過她的右臉頰,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溫熱的血液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她的制服上,形成小小的暗紅色斑點。
\"你在害怕嗎,姐姐?\"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明顯的嘲弄,\"我只是想和你玩?zhèn)€游戲,就像小時候那樣。\"
猩紅色的長槍不斷從天而降,但又不刺中她,每次都是貼著她的身體而過,似乎是在和她玩耍。
一把擦過她的左腿,一把掠過她的右臂,一把幾乎刺穿她頭發(fā)上的發(fā)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