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詩云:“仆與足下齒同而道不同”,而這里的齒,不是牙齒,而是木屐。
百姓與軍隊,有時候也會穿著木屐,防止腳被帶刺植物劃傷。
木屐拍打在青石板上,聲音很是清亮,尤其是在這寂靜的城,寂靜的夜中。
“我等是黑面???,你們可準(zhǔn)備好了財物?”
為首大漢撕開衣襟,露出了不少胸毛的胸膛,高舉著長刀,厲聲喊著。
顧正臣看向蕭成:“黑面??埽憧芍钦l?”
蕭成目光冷森:“有點印象,聽聞在廣東外海,有黑面??埽最I(lǐng)名為鐘寇欽。不過,這里是泉州,還是城內(nèi),這群??艿降资侨绾芜M入城內(nèi)的,縣衙衙役又在何處?”
顧正臣拿出一枚銅錢,在手指中翻動,看著街上的一群海寇,緩緩地說:“海寇嗎?”
“小子們,開搶啦!”
為首之人嘶喊,然后狀若瘋狂,沖著一旁的店鋪便撞了進去。
單薄的木板擋不住這群暴虐的人,隨即便傳出了慘叫聲,哀求聲,沒過多久,一個年輕的女子被拖了出來,任憑女子如何哀求都無濟于事,店鋪里跑出一個男人跪求,卻被一腳踹了回去。
這群人似乎很有目的,隔了幾家店鋪,找準(zhǔn)一家,便命人沖了進去。
這家店鋪似乎用什么東西擋住了門,可依舊沒任何作用,在三個大漢同時撞擊下,門與門后的桌案直接被撞開。
這一次,??芰喑鰜韮蓚€女人,一個婦人,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
顧正臣看著這一幕,微微凝眸。
蕭成抓著窗邊,手已不自覺發(fā)力,木制的窗似乎無法承受其力道,發(fā)出了輕微的咔嚓聲。
“你不管嗎?”
蕭成目光盯著???,還有那絕望的女子,沉聲問。
顧正臣捏著一枚銅錢,面色凝重:“你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什么?”
蕭成收回目光,看向顧正臣。
顧正臣指了指街上其他緊閉的商鋪與人家,沉聲道:“我們來這里時,惠安城中百姓雖然行路匆匆,卻沒有人疾呼??軄砹?,更沒有驚慌失措到逃命的地步。而在我們?nèi)氤侵?,城門便關(guān)閉了,倒是這里的百姓,似乎清楚即將發(fā)生什么事,一個個關(guān)了鋪子,聽到鼓聲還知道熄滅燈火而不是推開窗戶看看是什么情況,只是躲起來?!?
“顯然,這里的百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你應(yīng)該還記得夜嘯踏街吧,若我猜得沒錯,這就是惠安縣的夜嘯踏街。你聽到了,這里的人正在夜色之中嘯叫,他們的木屐更是踏破了街的寧靜。只是……”
蕭成冷著臉:“只是什么?”
顧正臣用銅錢敲了敲窗子,瞇著眼睛說:“只是,這群人無法無天,如此做派是為了什么?如此駭人聽聞的事,又是如何掩蓋到現(xiàn)在朝廷還一無所知?此時此刻,縣衙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衙役,都在做什么?”
蕭成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手中力道收不住,咔嚓一聲便將窗邊木掰斷:“你是泉州府的知府,不能坐視不管吧?”
顧正臣看向蕭成,輕聲道:“不成想,你還有幾分真性情,這可不像是親衛(wèi)千戶的做派?!?
蕭成呵呵冷笑起來,一把抓住顧正臣的衣襟,瞪著發(fā)紅的眼睛:“你知道我為何死心塌地跟著開平王嗎?因為他敢將殺死自己兄弟的敵人全部屠殺,他敢將傷害過當(dāng)?shù)匕傩盏臄橙巳蓟盥瘢覍⒙竞⒆?,奸淫婦女的敵人都送到地獄里去!”
“世人只知開平王好屠、殺降,可誰想過開平王屠殺背后是為了什么?老子是個粗人,沒文臣那么多彎彎繞繞,也不會顧全大局,我只知道,該殺人的時候,就全部殺掉,一個不留地殺掉!現(xiàn)在,給我下命令,讓我出手,讓我將他們?nèi)細⒐猓 ?
顧正臣看著戾氣逼人的蕭成,抬手抓住蕭成的手,嚴(yán)肅地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另外,你這樣對我很不敬?!?
蕭成看著顧正臣冰冷的目光,渾身一顫,松開手然后后退了兩步,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行禮:“抱歉,我失禮了?!?
顧正臣面無表情地看著蕭成,抬手整理了下衣襟:“下不為例,否則,你離開泉州,返回金陵?!?
雖敬佩蕭成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可顧正臣依舊不允許蕭成失控,甚至是威脅到自己。不管他曾經(jīng)是什么人,跟過誰,現(xiàn)在他的身份是自己的護衛(wèi),完全聽命于自己這是必須做到的事。
顧正臣探出窗,看向街道,不由愣了下。
街道之上,一群海寇正仰著頭看著自己,那神情也是相當(dāng)錯愕,似乎在想:這是哪里來的二百五,竟開著窗,還點著燈,這不是找死嗎?
顧正臣見被人發(fā)現(xiàn),干脆喊道:“我很好奇,你們這樣做,到底如何收拾殘局?”
為首的??苓肿欤骸昂眯∽?,竟真有不怕死的,來人,給我將他抓……”
咚!
咚咚!
鼓聲從西面?zhèn)魇幎鴣怼?
噠噠的馬蹄,踩踏著青石板路飛奔而來,馬匹之上是一名身著錦袍,披著紅色披風(fēng)的俊俏小將,手中端著一桿長槍,勒住戰(zhàn)馬,頗是豪情地喊了一嗓子:“海寇敢犯我惠安,豈能容你們,放開這些女子,丟下錢財投降,饒你們不死,若敢反抗,便讓你們做長槍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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