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盯著瑟瑟發(fā)抖的孫娘,開口道:“既然不曾報官,那就補上吧。說說,孫二口是何時何地失蹤,你又如何知其失蹤,可有線索?”
縣丞劉伯欽看向顧正臣,提醒道:“縣尊,今日審理的是孫娘掘墳一案,不是孫二口失蹤一案,何況按照規(guī)矩,無狀紙不給受理。”
顧正臣冷眼看去,毫不退讓地說:“孫娘掘墳一案,有眾多疑點,存在案中案,只需行一狀紙。若縣丞認為這樣還不夠,那就由本官替她寫一份狀紙如何?”
劉伯欽臉頰上的肉微微抖動,不再說話。
顧正臣看向?qū)O娘:“說吧,你不說,沒人能找回你兒子,說出來,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孫娘聽聞,連忙哭訴。
洪武六年三月二日,孫二口剛滿十八。
四日半夜,孫娘染病。
孫二口去賀莊請郭寧大夫,郭大夫登門診治,給開了藥方,命孫二口按方抓藥。
當夜,孫二口一去不返。
孫娘見兒子遲遲不歸,擔憂不已,拖著病軀找尋,卻只在移風鄉(xiāng)與孝義鄉(xiāng)界河橋上,找到了三包中藥。
而孫二口,至此失蹤,生死不明。
顧正臣想象著當時,詢問:“河中下游可有人找尋過?”
孫娘擦了擦眼淚:“當夜晚間,就有里長、耆老找來鄉(xiāng)親幫尋,沿河走出五里不見人影。當時剛?cè)胂?,河水并不深,也不急?!?
顧正臣敲了敲桌子,沉聲說:“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這件事確有疑點。劉縣丞、趙主簿、陳典史,你們以為如何?”
“但憑縣尊差遣?!?
劉伯欽三人同聲。
顧正臣也不再多說,從桌案的一個簽筒里取出一根四指寬,長一尺的木牌,提起毛筆寫下:
計開:提審賀莊郭杰、郭寧、郭梁。
牌出:句容縣衙。
洪武六年九月三日給。
定限本月五日回銷。
書寫完畢,顧正臣拿出知縣官印,壓了紅泥,重重按在木牌之上,看向班頭徐霖:“讓這三人明日到縣衙。”
徐霖接過信牌,領命退至一旁。
明代縣衙傳人,并非說一句話,安排個衙役就能去提人,必須有信牌。
類似于后世執(zhí)法,你得有證件。
在漢代時,使用驛傳時,有“持尺五寸木傳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的說法。
唐時,乘驛者給銀牌,但也出現(xiàn)了“木制符信”。
宋代初期,乘驛者開始將銀牌普及為木牌,估計也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
大明開國,朝廷上下堪稱困頓。
老朱自己都不舍得用純金,多用鍍銅器物,更不可能給天下府州縣普及銅牌,還是木牌好,制作簡單,價格低廉,別管是驛傳還是府縣,統(tǒng)統(tǒng)都用……
這種木質(zhì)信牌,作用是“臨民公務”,規(guī)矩是“遣牌下鄉(xiāng)”。
衙役無信牌下鄉(xiāng)辦事,受杖刑一百。
另外,別說衙役不能輕易下鄉(xiāng),就是胥吏,縣丞,知縣,沒事也不能隨便出縣衙去鄉(xiāng)里。
很多人不知道,大明官場有一條規(guī)矩:
縣官不許下鄉(xiāng)村。
縣官并不能隨便離開縣衙,除非是“點視橋梁圩岸、驛傳遞鋪、踏勘災傷,檢尸捕賊抄札”之類。只不過在執(zhí)行過程中,這個規(guī)定往往是縣官不能隨便出縣城。
就在眾人以為該退堂時,顧正臣突然對孫娘發(fā)問:“前幾日本官探訪牢獄,你暴起而傷人,想來是有緣由的吧?”
典史陳忠微微瞇起雙眼,銳利的目光盯著孫娘。
孫娘畏懼:“草民一時糊涂,誤傷了人,并無其他緣由。”
顧正臣清楚,她不信自己可保她。
確實。
自己雖然是句容知縣,但這里并非完全自己說了算。
周圍的吏員、衙役,哪個沒立場,沒小心思?
典史控制著牢獄,動點手腳并不難。
“讓她畫押,退堂吧?!?
顧正臣起身走向二堂,書吏將記錄的堂上對話遞給孫娘,畫押之后,自有衙役帶回女監(jiān)。
通過堂審,顧正臣有一種直覺,賀莊里面藏著秘密。
孫一口被埋,死不見尸,在賀莊。
孫二口失蹤,活不見尸,與賀莊大夫有關。
還有總是斷兩根手指的郭杰,是賀莊人氏。
顧正臣翻看著卷宗,再沒找到其他線索,若是提審郭杰、郭寧、郭梁三人依舊找不到線索,就只能找個理由去賀莊走一趟了。
“老爺,孫十八回來了?!?
天黑時,顧誠進來通報。
“哦,讓他來?!?
顧正臣收起卷宗。
孫十八走入房間,面色有些凝重:“老爺,賀莊并不簡單?!?
顧正臣微微一笑,果然有戲:“若是簡單,事情也不會隱藏到現(xiàn)在了,說吧?!?
孫十八讓顧誠在外面守著,低聲對顧正臣說:“據(jù)打聽,賀莊的郭家老太爺名作郭晏,是句容城中郭家分支,那郭杰有個堂兄,此人老爺也認識?!?
“誰?”
孫十八嚴肅地說:“入城祭祀時的禮生郭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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