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韜聽聞顧正臣這話,吩咐伙計加了一雙筷子,一筷子下去,便夾走了魚尾巴:“小子,我今年四十有八,第一次上戰(zhàn)場砍人的時候,你還是個娃娃!大同指揮同知這個位置,腳底下不踩著十幾、二十幾顆胡虜?shù)哪X袋,哪能穩(wěn)當?”
顧正臣看著毫不做作,大快朵頤的李韜,又問了句:“敢問李指揮同知,死了無數(shù)軍士,趕走胡虜,為的是什么?為了你能挺直胸膛,堂堂正正做人,還是為了他——方便欺負百姓、商人,大吃大喝?”
李韜看了一眼顧正臣手指的張大闔,又低下頭繼續(xù)吃東西:“文人的嘴,一直都很鋒利。不過再鋒利,也鋒利不過我這刀?!?
顧正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胡虜在的時候,將漢人踩在腳底下?,F(xiàn)在胡虜走了,同為漢人,不相互幫襯照顧,反而抬起腳,將自己人踩在了下面。我在想,這征討胡虜,是不是白白征討了,還是說,只征討了個樣子,沒征討掉其根本?”
李韜的筷子停下了動作,瞇著眼看著顧正臣:“你是何意?”
顧正臣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大明將士英勇無畏,刀刃向外,方將欺辱華夏的胡虜趕出關外!可若是有人轉(zhuǎn)過身,將刀刃橫在了不久之前還支持他們戰(zhàn)斗的百姓身上,那你說,他與胡虜何異?”
“更直白一點,這位張百戶白吃白喝,還借機脅迫酒客,動輒施以淫威。你認為,他和那些高高在上,欺負大明人的胡虜,有區(qū)別嗎?讓我說,沒區(qū)別,他和胡虜一樣,是朝廷的敵人,也是百姓的敵人!”
張大闔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我好端端的,挨了一頓揍,傷了一只手,怎么這會,連大明的戶籍都保不住,成胡虜了?
李韜盯著顧正臣,總算是領略到了什么是唇槍舌劍,這家伙嘴巴就這么一哆嗦,就將張大闔丟到了該死的胡虜那一堆去了,若是被他再蠱惑下去,估計不用他動手,自己都能將張大闔給宰了……
“不得不承認,你很厲害。他有他的過錯,那也輪不到你來管教!”李韜說著,吐了兩根魚刺:“在我吃光這條魚之前,希望你的靠山能來到這里。”
顧正臣拿起筷子,點在了魚肚子上:“這是我的魚,其他菜你可以吃,這魚不能讓?!?
張承戈、沈硯之看著爭魚的顧正臣、李韜,幾人面面相覷。
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底下軍士圍著,上面你們竟為了一條魚爭執(zhí)?
張大闔也很不理解,你李韜是為我出頭而來的,你來了先動手弄他啊,讓他說一堆廢話,還在這吃飯,啥時候為我報仇啊,我這手還疼著,沒去上藥呢……
李韜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在等,在看。
自己可不是張大闔那個二百五,確實,為他出頭,是因為都指揮同知孟尚的臉面需要維護,畢竟孟尚的親家挨揍了,這行都指揮使司一點動靜也沒有,那日后還怎么在這大同立足,豈不是成了笑柄?
但是,這事不能倉促。
眼前的家伙雖然臉上有麻子,還有一顆痣,長得并不好看,可問題是,此人太過鎮(zhèn)定,要知道他周圍有軍士,有刀兵,還有自己!
那兩個儒士看似鎮(zhèn)定,實則緊張不已,那個乞丐手一直抓著筷子,顯然是已經(jīng)做好了反撲的準備,不過用筷子當武器,多少有點蠢……
最令自己看不穿的,就是眼前的這個家伙,還有那個大致十五六歲的孩子。
這家伙鎮(zhèn)定從容,還可以說是見過風浪,心性練出來了,可那孩子,面對這些軍士,明晃晃的刀,他竟然沒露出半點畏懼之色,舉止自然,而且還有點躍躍欲試的感覺……
他們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韜打算看看再說,萬一不好惹,好歹也有個轉(zhuǎn)圜的余地,若他背后的靠山就是個笑話,自己再動手也不宜遲。于是乎,李韜樂得吃飯,兩個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對付上了一條魚,還舉杯對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