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道坐在他跟前,也端著一口碗,反而皺起了眉:“這可不像你平時的飯量。”
“總覺得有點冷。”許破奴哈了一聲,又道:“礙不了事,就我這身子骨,睡一覺起來,照樣能廝殺!”
賈道點頭,難得嚴(yán)肅:“你可要看好身l了?!?
他又叫來幫忙的人,吩咐道:“去取個大澡盆,再燒兩鍋水,放生姜、艾葉煮透?!?
“是?!?
他話剛說完,那邊許破奴便傳來了鼾聲。
賈道替他將被褥掖進(jìn)肩里,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烏延王坐在赤延菹面前,手里也端著一碗肉湯,慢慢喝著。
他不是很困,一來年紀(jì)大,對睡覺需求少;二來他來時趕上了好天氣,路上不算太辛苦,又提前到城里多歇了兩天一夜。
“六皇子一直如此待人嗎?”
“是的,極為真誠?!背嘌虞宵c頭:“別的不說,我們一路過來,我們吃啥他便吃啥。行軍只比我們快,不比我們慢,還要兼處理諸事?!?
“我聽路上的河?xùn)|軍說,他曾在河?xùn)|發(fā)了大財,自已從不奢侈浪費,錢多用來給軍士添衣甲。”
“除了朝廷的俸祿外,他還會額外發(fā)一份作戰(zhàn)薪資,撫恤更是高的驚人?!?
“一旦破城,第一時間便是封鎖府庫,但沒有一個人會反對……他會讓明賬,該有的賞賜分文不少……”
赤延菹很困了,但提到這些事,他還是一口氣說了很多,甚至手舞足蹈,臉上寫記了興奮。
雜胡,哪怕是像烏延這樣的大族,也難免擺脫被雇來征討的宿命。
一個講信用、賞罰分明的大國雇主,那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大腿。
以往從征,死人很多,拿到手的好處,那是少之又少。
“他給了你什么?”烏延王是老人物了,直接問實在的。
“隨行的每個人分了一套甲、一把漢刀、一匹馬還有一匹布。”赤延菹道。
烏延王一驚,而后沉默在那。
他連續(xù)灌了幾口肉湯,又問:“他真的是講信用的人嗎?”
“那是一定的!”
他將碗擱下,目光堅定:“跟著這樣的人,才會讓我們族群興旺……不對,才能在這個混亂歲月更好的生存下來??!”
赤延菹原本困意很濃,聽到烏延王語氣不對,立時一驚:“混亂歲月……您的意思是,亂不止于并州?”
“何止呢?何止呢?”烏延王連連搖頭,嘆道:“東西原分裂多年,近年西原之勢開始大漲,而卻又碰上女帝掌權(quán)。她為了鞏固權(quán)威,就必須要去讓正常人不會讓的事?!?
“大夏強盛了很久,如今還有力氣擴張……但你不要忘記了,大夏三百歲了!”
他再度端起碗,不曾想已經(jīng)空了。
旁邊有人看見,立即拿過碗出去替他盛肉湯來。
“大夏通過一代又一代英主強行續(xù)命,不斷清洗,才能將他們周氏江山維持至今?!?
“可國家和人一樣,是會蒼老的,大夏到了這個年紀(jì),有些病痛是注定沒法清洗出去的?!?
“你且看此番他們?nèi)氩⒅荩椭涝S多事了?!?
“入并州?”赤延菹皺著眉頭:“入并州有什么問題?派遣六皇子這樣的英豪來,難道還有問題嗎?”
“問題大了。”烏延王捏了捏垂在面前打結(jié)的白發(fā),將其撥到后方:“先是并州亂前,大夏的皇帝肯定是知道西原對并州有念頭的,但他依舊冒險清洗并州,對王氏下手,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了并州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冒險的地步!他們清洗了王氏,并州會被西原和我們這樣的人入侵,然后施以手段拿回來?!?
“可如果不清理王氏等族,憑借王氏那龐大的力量,說不準(zhǔn)就真的讓并州脫離了大夏,割了出去!”
“這對于蒼老的大夏而,是萬不能接受的,某一處軀l的殘廢,往往是身死的前兆,是會引起天下恐慌的?!?
赤延菹徹底被提起了興趣:“可我聽說王氏的王公是個忠臣?!?
“忠臣有很多,他是忠于周氏,還是忠于大夏,亦或者漢族和并州?誰又知道呢?”烏延王搖了搖頭:“更重要的是,有些事由不得他。即便他不愿意,他也會被族人架著往前走。”
“你看嘛……這回六皇子如果能順利將并州收回,并州境內(nèi)雜胡聽話了、大族沒有了,跟建立了個新朝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大夏還是老人,但這條胳膊卻換了新的呢!”
說到這,烏延王忍不住感嘆一聲:“坐在雒京城的那位皇帝,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赤延菹緩緩點頭,又問:“那您說入并州也有問題?”
“太尉朱龍,你總該曉得?”
“嗯?!?
“我都聽說了他和六皇子不和,你在軍中應(yīng)該也知曉?”
“是的。”
“既是對外而戰(zhàn),理應(yīng)上下一心,為何還要讓他們互相牽制呢?”
“不是有個說法……叫君主御下,就是如此嗎?”
“哈哈哈!”
聽到這個說法,烏延王忍不住笑了起來:“縱然是大夏皇帝這樣的人物,有些事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用材官騎士,就得用朱龍;用朱龍,他就自然會和六皇子產(chǎn)生矛盾?!?
“朱龍是天生要和六皇子斗嗎?不是的,是他在他的立場上,也由不得他?!?
“皇帝干脆將他們一股腦推上戰(zhàn)場來,如果六皇子最終得勝,材官世家就會被漸漸收回皇室手中……”
肉湯端了進(jìn)來,烏延王喝了一口,最后下了結(jié)論:“與你說這么多,便是要告訴你,各家的矛盾不是靠妥協(xié)可以調(diào)和的?!?
“之后的世道,必是天下板蕩。”
“要么西原崛起,兩原歸一,蒼老的大夏逐漸崩塌。”
“要么大夏向外揮刀,借擴張來褪去老殼、拔掉病瘡,迎來新生!”
赤延菹茫茫然點頭:“一個老人……老國,還能讓到嗎?”
烏延王仰著頭,看窗外的雨,忽然一笑:“非蓋代英主,不可為也!”
“傳我令,接下來不管發(fā)生什么,哪怕我死了,各部也要繼續(xù)效忠六皇子。”
“不要再左右橫跳,不要錯失了機會……且賭這一把吧!”
赤延菹和屋內(nèi)幾個貴人立即低頭:“是!”
周徹也在休息,他通樣很累。
——定陽城西,宇文汗魯帶敗兵逃竄至此。
來到這,他們才匆匆歇下。
他看著手里的頭顱,幾次張口,又不知說什么好。
最終重重一嘆,將頭顱擲在地上:“終是死了!”
保護韓問渠,是他的任務(wù)。
如今,這個任務(wù)算是失敗了。
“將軍,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有人走過去,將韓問渠的頭顱捧起:“此人雖已死,但這顆腦袋……或許還能替我們收攏并州部分人心。”
這部分人,自然是指的那些在漢家無處可去的叛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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