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要演的就是這個時候的陳輕。
夏以桐重新閉上眼,再睜開,眼睛里已經(jīng)是一片平靜。和她的眼神一同改變的還有她的站姿,她微微側(cè)了一下耳朵,緊接著眉頭微微一蹙,問:“那邊在吵什么?”
然后她瞇了瞇眼,似乎看清了是誰,才朝遠處抬了抬手,高高在上地吩咐道:“帶過來?!?
她望著前方,由遠及近,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她和腳下的空氣對視著,仿佛有人正跪在她面前,她慵懶地撫了撫領(lǐng)口的狐貍毛,一笑,緩緩地開了口:“你這么著急地喊我,有事?”
說完這句話不到半秒,她忽然整個人向后彈開兩步,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嫌惡,好像那個臟兮兮的、滿臉塵垢的荊秀渾身惡臭地真的朝她撲過來了一樣。
“還不快攔住他!”夏以桐繼續(xù)往后退,表現(xiàn)出被保護者的姿態(tài),然后才微微探出頭,喝道,“連個犯人也按不住,你們都是干嗎使的?”
“你別過來,就在那兒跟我說話?!?
“你說你是六殿下?我看看……”夏以桐輕蔑地嗤笑,“還真是?!?
陸飲冰半瞇著眼,聽得要打瞌睡,還指望著她給自己表演一下驚天地泣鬼神的演技呢,誰知道這么中規(guī)中矩,沒意思。
戲到最后,夏以桐解下了身上的披風,一邊吩咐人把荊秀的頭摁在地上,一邊面帶微笑地將披風蓋在了對方身上,從頭到腳,像是蓋住一個已死的人。
她站著,沉默著,空氣中死一般地沉寂,地板漸漸褪色,空調(diào)的冷風吹著,將舞臺刮成了一片金黃,敵營的黃沙地也悲寂地沉默著。
劇本上這里是空白期,最后三秒鐘的自由發(fā)揮。
終于要完了,陸飲冰心里冷漠道:毫不出彩。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望著舞臺,在等著秦導喊“下一個”。
劇本演到這里,夏以桐對自己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有了定論,她沒可能了,她的水平就在這里,她沒辦法像陸飲冰那樣一顰一動都扣人心弦,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隨著她。
她緩緩地蹲下身,掀開蓋在荊秀頭上的披風。
閉上眼,試鏡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心臟猛然一揪,幾乎讓人感覺到鉆心徹骨的疼意。她真的不想失去她,哪怕從來沒有擁有過。
太遙遠了,她要放棄嗎?以前,她以為她和她是在同一條路上,只是隔了一點距離,路再遠,她只要努力,一刻都不停,遲早會追上她。
可她沒想到,她們中間還有一道天塹,她能跑,卻沒有翅膀,不會飛。
取景器里,孤獨地蹲下身的夏以桐的背影顯得單薄、脆弱,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她的驕傲、她的偽裝、她的自欺欺人。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
她閉著眼睛,眼角沒有淚水,可在場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地覺得有一種難以喻的悲傷,正緩緩地滲入骨髓。
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何時從陸飲冰臉上消失了,她放下?lián)沃~角的手指,慢慢坐正了身子。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朝楚娛樂不比鼎盛傳媒這樣的超大型娛樂公司,手下一線藝人可以湊滿兩只手,朝楚捧出來一個夏以桐不容易,如今她一個人的商業(yè)價值已經(jīng)可以養(yǎng)活半個公司了,俗話說,拳頭大了好辦事,藝人紅了自然也有任性一點的資本。
夏以桐見她妥協(xié),也收了冷臉。
“謝謝蘇寒姐?!毕囊酝┢鹕肀Я怂幌?,隨后抱著自己的雙臂,和往日一樣撒嬌,“蘇寒姐,你有外套嗎?這兒空調(diào)開得有點低,我冷?!?
蘇寒遞給她一件自己的外套。
她目光略帶深沉地看向冷得瑟瑟發(fā)抖正穿外套的夏以桐,她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樣才敢這么肆無忌憚呢?她真的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聽話嗎?
蘇寒莫名產(chǎn)生了一種不好的直覺,也許從這一刻開始,一切就要變了。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促使夏以桐如此沖動的誘因,僅僅是一個女人,即使那個女人有一個響亮得全國人民都知道的名字——陸飲冰。
陸飲冰又是誰?
陸飲冰是當今影壇上的風云人物。十五歲考進首都戲劇學院,入學第一年就主演了人生中第一部電視劇,水井村的“巧兒”天真爛漫,從此成為電視史上標本似的人物,陸飲冰的名字也開始家喻戶曉,這是她唯一一部電視劇。之后便踏入了大熒幕,年少成名并沒有使她恃才傲物,當時有些人斷她進電影圈一定會沉寂下去,然而現(xiàn)實狠狠地打了對方的臉。她從接演的第一部電影便大爆,第一年就拿了金琮獎影后,四年內(nèi)連拿了三座影后獎杯,從此星途煊赫。
十五歲到二十八歲,十三年間絲毫沒有人氣減弱的趨勢。去年剛獲得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女主角殊榮,再次迎來了新的事業(yè)高峰期。
她是天之驕子,注定要寫進電影史的人物。
陸飲冰不但紅,而且紅得所有人無話可說,娛樂圈罕見的基本上沒有黑粉的女星,路人粉極其龐大,上至七旬老人,下至黃口小兒,沒有一個不喜歡她。
也許是因為成名早,當時的娛樂圈氛圍沒有這么糟糕,陸飲冰憑借絕佳的皮相、出類拔萃的演技,輕而易舉便能堵住悠悠眾口,到了現(xiàn)在按資歷是個“老人”了,沉甸甸的獎杯都擺在那里,就算有三兩只黑粉也抵不過被群嘲的下場。
相較來說,夏以桐就有點紅得腳跟不穩(wěn)、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
她進娛樂圈時間也不短了,入行六年,畢業(yè)兩年,前兩年自己瞎混,兼職當模特、跑片場打雜、剪片子、推攝像機,什么臟活累活都干過,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在片場遠遠地見到過幾次陸飲冰。后來簽了經(jīng)紀公司,稍微有系統(tǒng)一點,但那時候資源不好,經(jīng)紀人也不行,可能也有就是點背不趕趟的天意,拍什么撲什么,一直撲得媽都不認識,一度從二十八線跌到三十八線。她那時候時常自嘲:“劇本和小說加起來都快等身了,人卻還是個十八線?!比绻皇枪径麻L秦暮機緣巧合下看中了她,換了蘇寒帶她,演了趙敏,說不定她現(xiàn)在還在腦殘電視劇里打醬油呢。
她紅得突然,粉多,黑也多,甚至有專門的黑子后援會,專門盯著她的新聞強行歪曲解釋,不知道是其他小花的民間私生飯還是對手公司有系統(tǒng)的組織。
換之,她的紅,要維持曝光度,刷足臉,才不會被這個時代健忘的、喜新厭舊的人們所遺忘。而且,女藝人的演藝生涯大部分都太短了,就算她一直紅下去,拿不出代表作,很快就會被淹沒在巨大的電視電影圈浪潮里。
目前狀況來看,陸飲冰和她一個天一個地,中間隔著乘以2的距離。
她沒有多少時間了,所以這次有可以同劇組的機會,她拼盡全力也不能放掉。
……
昏暗的床頭燈光下,容貌i麗的女人穿著松松垮垮的白袍,眼睛覆著白綾,單手撐著額角,色澤柔亮的黑色長發(fā)鴉羽一般鋪散的雪白的枕頭上,黑白分明。燈光給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圈,她的另一只手緩緩地在被面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手指纖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
她有點不太像是這個浮躁的現(xiàn)代的人物,裹在白袍里的身軀異常消瘦,整個人都呈現(xiàn)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氣質(zhì),但同時又有種說不出的肅殺氣,身下柔軟的大床仿佛變成了行軍大帳,兵馬金戈之聲呼之欲出。
陸飲冰眉峰一蹙,嘴角忽然上勾,似笑非笑,那股肅殺氣便無聲地收了回來。
時間在她周圍都慢了下來,助理動作極輕地用指尖觸摸著ipad的屏幕,知道她從戲里出來了,調(diào)出來她喜歡的軟件。
陸飲冰敲打被面的手指收了回來,藏進了被子。即便眼覆白綾,也沒人可以忽視她的美貌。助理跟了她有半年了,還是經(jīng)常不敢將目光放在她的臉上,因為一旦看見她的臉,就很難移開眼睛。在電影屏幕上是,現(xiàn)實生活中更是,尤其是她的眼睛,像是深沉的漩渦,一不留神就會被吸進去而毫不自知。
她眼睛專注地望著ipad。
陸飲冰呼吸平穩(wěn),就在助理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陸飲冰終于開口了。她說話懶洋洋的,像唱著一支鄉(xiāng)間小調(diào),起承轉(zhuǎn)合,吐字卻很清晰,尾音上揚,帶一點含混繾綣的鼻音,那張完美的薄唇一開啟,便像是要吐出一段纏綿動人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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