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上寫,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香遠益清,亭亭凈植。
這是品德與人格秉性的理想高度。
但是太過于干凈與美好的東西,究竟該不該存在?
那是一朵凋落枝頭的花,一曲戛然而止的歌,一場支離破碎的夢。
因為清麗而又不完整,才叫人念念不忘。
一如只開一夏的蓮花盛大的生命。
零落成泥,滿池留香。
二十五年前
坐落在南海迷人海島的青萍谷,蝴蝶翩躚,隨花漫布。
陽光播撒下來,如同少女金色曼妙的曳地裙擺,點綴著通透的綠還有炫目斑斕。
海風(fēng)是少女飄蕩的青絲,她低頭悲傷低吟,便有了波濤陣陣,她轉(zhuǎn)身傾城微笑,藍天上白云朵朵綻放。
這里有著任是誰見了,都生生難忘的美麗。
然而,它還有一位神秘的女主人,守著自己的花園閉門獨守,讓青萍谷成了面紗后的眉眼,無人一睹方顏,甚至對它毫無所知。
――
“小少爺,您慢點跑?!?
幾個衣衫華美的婢女追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過了草坪,為首的粉衣姑娘見他跌跌撞撞,急的大叫。
小男孩邊跑邊回頭哼:“我樂意?!?
可愛的臉龐像個瓷娃娃,大眼睛忽閃忽閃,襯的脾氣尤其任性。
但到底是孩子,沒看到前面的路,一下子就摔得趴在了那里。
粉衣姑娘忙沖上去,剛要抱,就被柔美卻暗含冷淡的女聲阻止了。
“他樂意跑摔了就讓他自己爬起來?!?
女人杏眼微微上調(diào),兩抹淡眉,白玉臉龐被黑色秀發(fā)美麗的包裹起來,她有著不容忽視的絕美面容,但更攝人心的還是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尊貴和高傲。
“夫人?!?
婢女們都停止了腳步,變得規(guī)規(guī)矩矩,還偷偷的彼此看了兩眼。
穆蕭蕭本來在賞花,此刻漠然看著兒子,對于他的失誤和疼痛表現(xiàn)的無動于衷。
小男孩委屈至極,撅著嘴不起身。
兩方僵持不下,忽而來了救星。
從書房里邁出個少年,他有著和女人極為相似的外表,星目雪膚,卻沒有女人的犀利和嘴角永遠落不下的那種嘲笑似的弧度,如同七月的陽光,和熙溫暖,一襲藍衫翩翩公子的帥氣模樣。
少年走到小男孩前面,溫柔的抱起來,細心拍干凈他身上的塵土,還回頭對穆蕭蕭說道:
“娘,你不要這樣對待子夜,他這么小,多可憐?!?
穆蕭蕭看了他們一眼,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款款而行,不一會,便消失在了花園的拐角處。
小孩子最受不了來自母親的忽視,子夜原打算來找媽媽來玩,沒想到又是這樣,小心思微沉,淚珠積聚在墨黑的眼底,受不住,滴答滴答的就下來了。
少年心疼的用白皙手指擦拭他的小臉,聞道:“子夜不哭,娘不和你玩,哥哥和你玩?!?
穆子夜哭的更厲害了,稚嫩童音全是對自己不公待遇的憤怒和迷惑:“為什么娘喜歡樓月哥哥卻不喜歡子夜……子夜好乖,是不是因為子夜長得不像娘?”
沒想到他卻無意道破這層忌諱,江樓月微怔了下,又哄他:“不是,不是,娘是個怪脾氣,哥哥喜歡你就好了,不哭了,男孩子不可以哭,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
小子夜還是抽噎,不好意思的趴在他的肩上,小聲狡辯:“那我找哥哥,哥哥比老婆好看?!?
江樓月呵呵笑起來,拍拍他的臉蛋,抱進了書房。
二十三年前
“哥!”
清脆的聲音劃破海天一色的平靜。
素淡的小影子從沙灘那邊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留下兩排凌亂的靴印。
正對著茫茫水面發(fā)著呆的江樓月忽而側(cè)過頭去。
海風(fēng)吹亂了他的秀發(fā),藍衣飄蕩,如夢中伊人。
穆子夜顛著步子跳過來,仰著頭邊喘氣邊問他:“哥哥要離家出走?子夜也要去!”
江樓月微笑,蹲下身:“誰要離家出走?!?
“夕暮阿姨說的,哥哥要去那個……額……秦城?!绷鶜q的小孩好不容易憋出了這個陌生的地名。
“對呀,我想出去看看,又不是不回來了?!?
“外面有什么好的,哥哥不許走?!?
小鬼皺起眉頭圍著他轉(zhuǎn)了兩圈,嘟囔:“娘告訴我外面可都是壞蛋,哼,才沒有家里好呢,哼?!?
江樓月彈了下他的腦袋:“少胡思亂想,哥哥長大了,不能老呆在家里。”
“為什么長大了就不呆在家里呀……”子夜糾結(jié),又突然間恍然大悟似的:“哦,我知道了,哥哥要出去找老婆了!”
“對,對?!苯瓨窃氯炭〔唤?。
小孩兒放下心來,還一本正經(jīng)的囑咐:“那哥哥要找個可愛的老婆,子夜喜歡?!?
“什么樣叫可愛啊,小大人?”
“恩……”穆子夜琢磨起來,然后定論:“像照軒的小花似的?!?
“傻瓜,那是貓,又不是姑娘?!?
“哦?!彼UQ劬Γ骸澳菐胰ズ貌缓茫俊?
“你太小了,等你長的像哥哥這么大,哥哥再回來接你。”江樓月起了身,整平衣服,伸出手去:“走,哥請你吃飯,吃飽了我們還得趕著回谷。”
子夜悻悻,鼓著嘴巴拉住了他的手。
―二十二年前―
沾滿墨的毛筆懸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呆的時間長了,過于飽滿的墨水再也凝聚不住,合成一滴,啪嗒掉在了潔白的宣紙中央。
穆蕭蕭回過神來,抬起纖長的睫毛,看著窗外花樹錦繡的春景又有些走神。
突然,一個小腦袋倒吊著出現(xiàn)在窗口,長發(fā)頃刻垂瀉下來。
穆蕭蕭愣了愣,教訓(xùn)道:“子夜,不要搗亂,快下來?!?
小孩兒利落的翻身進了書房,精致靴底落在地上,靜寂無聲。
“又來折騰什么,不好好練功讀書?!?
“我都做完了嘛,來向你請個安。”穆子夜大搖大擺坐上了一旁的太師椅,拿起茶杯像模像樣的喝了口。
他天資聰慧,學(xué)東西的確是比同齡人快上幾倍還多,穆蕭蕭放下拿了一早晨還徒勞無功的毛筆,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的問:“你有什么事求我?”
女人太聰明果然可恨,穆子夜暗自撇撇小嘴,換上了諂媚的笑容:“娘,你想哥哥了吧,我們?nèi)タ此貌缓茫俊?
“看什么,他那么大了,就該在外面歷練幾年?!?
眼瞅著希望落空,穆子夜說了實話:“可是我想哥哥……”
穆蕭蕭不易察覺的笑了剎那,轉(zhuǎn)身從書堆里拿出本北派的劍譜:“你若是把這個練好,我就帶你出海?!?
話還沒說完,穆子夜一把撲過去搶了書就跑沒了影子。
穆蕭蕭輕輕搖頭,她開始隱約覺得子夜比起樓月繼承了自己更多的東西,那些性格上說不清是促使成功還是導(dǎo)致失敗的極端萌芽,已經(jīng)在他身上悄悄生長起來了。
――
秦城像是春水流淌過的古銅鏡面,以曖昧而模糊的色彩,折射出了世間百態(tài)。
它是美麗的,你甚至還未能明白這美麗從何而來,就已經(jīng)被一擊即中,深深的將一個城市刻進了骨子里,為它涂抹上或是幸?;蚴菓n傷的水彩。
經(jīng)過秦城的人,都是有了故事的人。
因為它的高閣江水,舞袖清弦,本就是一場最為驚心動魄而又無形無色的故事。
――
尚且年幼的穆子夜站在秦城攜月樓的高閣上,雙目所望不過是繁華勝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