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準備用的紅油就是他在受了小師姐的指點之后自己動手熬的。
魯?shù)厣儆貌俗延?,他用的是花生油,與菜籽油相比,花生油香度有余濃烈不足,另一方面因為沸點遠不如菜籽油高,所以用花生油熬制辣油的時候總是有人覺得油的味道辣味偏淡不夠厚重,為了彌補這一點,裴板凳就先炒了辣椒。
辣椒用的是晾曬之后的本地紅辣椒,用手指捏開,能看見金黃色干癟癟的種子,這樣的辣椒要在干干的鍋里不停地翻出辣味,把所有的味道都用火催逼出來,同時要掌控好時間和火力,一旦超過了某個標準,辣椒就會有一種苦味,這種不適宜的味道能讓整道菜都失去了原有的味覺特點。
辣椒炒好了,裴板凳自己拎著滾油一點點地倒進去,在依然是使用小火候的慢煨之下,他們能夠確保紅油辣味的基調是怎么也不可能再被沖擊和改變的了。
鹽、糖、香油按照一定的的比例混合,再加上醬油和醋,讓一碗調味汁的味道變得豐富又家常。
被去掉了水分的西瓜條變得柔軟纖長,把它與青紅椒絲混合,撒上白色的芝麻,然后倒入調味汁,為了迎合魯?shù)厝藗兂詻霭璨丝谖兜牧晳T,他還在上面拌入了蒜蓉。
調味汁澆在一盆的西瓜皮的細條守喪,紅紅綠綠還有白色的點綴,讓這道原材料沒有什么附加值的西瓜片變成了又一道開胃敗火的小菜。裴板凳把這盆涼菜搬出來就是跟他師兄顯擺的,結果對方根本就無視他。
抱著涼菜轉了兩圈的依然沒有博得師兄的注意力,裴板凳搬著自己的涼菜坐在了老魏的身邊。
“新菜?”老魏咂咂嘴,這個是萵筍?不像啊……難道是什么稀罕玩意兒?
“算是吧。”裴板凳想了想,這道菜他來了魯?shù)剡@還是第一次做,怎么算都是“新菜”。
“這是?”老魏用干凈的筷子夾了一點到自己的碗里,他先打量了半天這個“廚子”的舉動,然后把涼菜放進了自己嘴里。
“香脆酸辣……很開胃?!?
老魏的點評一向是很準確的。
“哎,光頭廚子,你怎么會想到給我們吃西瓜皮啊?!蔽鞴掀ぴ诤芏嗳说难劾锸菓摫蝗拥舻牟糠?,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它可以吃,但是可以吃不代表會去吃。
這里面的區(qū)別往往在于人們是否尊重食材是否愿意去嘗試一些新鮮事物。
這些“人們”指的是普通人。
對于裴板凳來說,他看著這盆的西瓜皮,突然想到了他自己。
沈家餃子館的廚子都經歷過各種挖角,如今在沈家嶄露頭角的裴板凳最近就收到了很多館子的青睞,他們愿意出高價讓裴板凳來他們的館子當廚師,其中的大部分還是川菜館子。
現(xiàn)在的川菜館子還不像幾年十幾年之后那樣全國遍地開花,那些重金想挖裴板凳走的飯館九成九都是在當?shù)貨]什么根基的新館子。
他們艷羨著沈家現(xiàn)在聲名鵲起的口碑,能夠某種程度上給沈家的館子添堵,他們是非常樂意的——比如挖走一個本事不錯的廚子。
可惜裴板凳把他們沒有想人們預想的那樣在重重誘惑下很快就離開沈家,他帶著一身屬于川菜菜系的廚藝,就這么死死地蝸居在魯菜餃子館的后廚房里。
據(jù)說是因為他喜歡這里。
喜歡,喜歡什么呢?
因為他的人生就像是這點瓜皮一樣,有人棄之不理,也有人撿回家門,去掉塵土、切成細絲,耐心地蹂躪拿捏去掉水分,終于被做成了這樣的一道酸辣西瓜皮,成了菜、有了歸宿。
不論是他曾經一直想要跟隨的黎大師還是別的川地有名的廚師,在他看來,都已經成了浮云。
這個不因為他是西瓜皮所以放棄他的廚房,才是他想要的環(huán)境和依托。
抱著盆子,裴板凳不自覺就笑的有點開心。
沈何朝正巧路過,在他的腦門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自己不過是一份西瓜皮,每天這么酸酸辣辣的就挺好的,裴板凳臉上嘿嘿笑著又端著涼菜盆子進了廚房。
這時他還不知道,在遙遠的川地,有人正在說起他。
帶著并非善意的語氣和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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