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縣丞對于現在的縣衙的權力分布還是極其滿意的,回家難免叮囑妻子閻氏在縣尊太太面前恭敬些。先不說閻氏是不是個恭敬人,閻氏簡直一聽到縣尊太太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臭著臉道,“我倒是想恭敬,只是,縣尊太太哪里肯親近我,她現下就當莊家那婆娘是個好的?!?
馬縣丞唇角動了動,沒再多說,別個不曉得,他是知道縣尊太太托自己前妻段氏買紅參之事的。馬縣丞想著閻氏干過私下嘲笑縣尊太太的事,怕是縣尊太太聞了風聲,故此不肯親近閻氏。馬縣丞想著,既縣尊太太與段氏說得來,倒不若讓段氏多去走動。
這般想著,馬縣丞還百忙之中抽個時間特意去段氏那里看了眼孩子們,然后同段氏打聽了與縣尊太太來往之事,段氏笑道,“承蒙縣尊太太不棄,知道我對藥材有些了解,就使我買些紅參罷了。我想著,縣尊太太這等樣的身份來歷,能給縣尊太太跑個腿兒也是我的福分?!?
馬縣丞狀似不經意呷口茶,道,“看你說的,縣尊太太不也就是尋常人家出身么?!?
段氏笑笑,道,“怎么,老爺竟還不知道?都說縣尊太太是皇后娘娘干閨女哪。您想想,這是何等樣的身份來歷!”
馬縣丞險燙了嘴,段氏遞他塊帕子擦去胡須上濺出的茶水珠子,道,“你還真不曉得啊?!?
馬縣丞自然是不曉得,倘是曉得,必不如此驚訝!
馬縣丞隨便的擦了擦衣襟上的水漬,依舊不大肯信這“皇后娘娘干閨女”的傳,他問前妻段氏道,“依你看,這縣尊太太如何?”
“不論如何,必是不是個窮的。”段氏將幾上茶盞擱置齊整,道,“我雖沒見過縣尊太太那塊皇后娘娘賞的寶貝,可自閻妹妹那里見了縣尊太太當初給她們的見面禮,不說別個,就那胭脂水粉,便都是上等貨色。倘是個窮的,精打細算的過日子都不夠,哪里會出手這般大方?我與縣尊太太來往這些時日,見她那些個穿戴,奢華談不得,可也沒有一樣不精致的。有一回縣尊太太穿的那紫煙羅帶裙,那料子,我也只在榷場里徐家鋪子見過一回,說是南面兒織造坊流出來的,與進上的料子是一樣的,可縣尊太太那衣裙的料子,比我在榷場見過的更好上三分。你想一想,當初咱們在老家,鄉(xiāng)下地方但凡有些銀錢的人家,無不穿金戴銀,可到了這里,我也算見了些世面,沙河縣不說,不過小地方,可這榷場里我也見過些大戶人家的管事下人,聽說那真正有見識的人家可不是金銀滿頭的打扮法子。你想一想吧?!?
馬縣丞直接道,“你說的有理?!甭牰问线@有理有據的說了一套,再想到閻氏先時傳的那些小話兒,倘縣尊太太或是知道,不要說縣尊太太,便是個尋常人知道有人在背后說自己閑碎語,怕也不能痛快的。
眼下,閻氏是指望不上了,馬縣丞叮囑段氏道,“既是縣尊太太有事交待你,你必要用心方好?!?
段氏笑笑,“原也不必你交待這個。倒是你,哪怕閻妹妹是個寬闊人,也不好總來我這里。有什么事,打發(fā)小文過來與我說一聲就是了。”小文是馬縣丞的親隨,自小跟著馬縣丞,說來最是忠心不過的。
馬縣丞道,“我也是來問問,亮哥兒近來在書院如何呢?”亮哥兒是馬縣丞與段氏的長子,如今就在北昌府書院念書。
段氏道,“倒也還成,不過,先生說要考秀才還是得再等一等?!?
馬縣丞還讓段氏尋出長子先時做的文章來看了一遍,一看之下,馬縣丞敷衍的說一句,“也還成?!倍问弦恍?,未再多提及長子功課,倘長子天資過人,怕這人當初也不會那般輕易的起了和離之心。
馬縣丞留下了兩包銀兩,便離開了。
段氏令丫環(huán)將銀兩收起來,待紅參到了,方去縣尊太太那里奉承。
何子衿對段氏的觀感并不差,如今何子衿跟著竇太醫(yī)也學了些鑒別紅參的本領,反正依何子衿的身份,又不可能去倒賣紅參,段氏見何子衿對紅參有興趣,也很樂意指點一二,說些小竅門兒之類的。得知何子衿是要用紅參做面脂后,段氏道,“北昌府風烈,氣侯嚴寒,我剛來這里時,冬天都要涂些豬油脂,才能使手不傷不裂。如今我是用的金家的面脂膏子,就是油性太大了些,天氣一暖,就不大合用了?!?
何子衿笑道,“我前些天做過兩盒,這東西不好久放,一月就要用光,不然再不好用的。既如此,待這回得了,我送你兩盒?!?
段氏笑道,“蒙您所賜,可不就是我的福分么?!?
“這話就外道了?!?
直到五月初,馬縣丞將夏糧收得差不離,縣里給州府的禮方備好,阿念得了禮單,令江仁對著單子對過東西,再將禮單交給子衿姐姐。何子衿在段氏過來請安時,拿了兩盒子自己做的面脂膏給她,就說起給府里備禮的事來。段氏何等機敏之人,縱與馬縣丞和離,也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安能看不出何子衿的意思。只是,段氏沒想到,何子衿竟會在她面前說起給州府備禮之事。畢竟,在沙河縣人的眼里,她依舊是馬縣丞前妻,她是依著馬縣丞方在沙河縣立足的。
可,縣尊太太如何會向她詢問沙河縣給州府年禮之事呢?
但,縣尊太太既是問了,段氏容不得多思,便接過縣尊太太手里的禮單細細看了。這禮單,何子衿看不出哪里不對,阿念也看不出來,他們都是剛到沙河縣,但,段氏一看就明白了,暗罵姓馬的這賤人,竟是想在這上頭坑江小縣尊一頭,自己作死隨便,可是千萬莫要連累到她們母子身上方好。此刻,段氏已是明白了馬縣丞的心思,自來給縣令給州府的官員送禮,那都是有講究的,什么職位的官員什么樣的規(guī)格,那是一點兒不能差的。多了少了的,都不成。
江小縣尊有背景是一定的,姓馬的不一定要把江小縣尊拉下臺來,因為,當初許縣尊過身,姓馬的往上沒少活動,就是想爭一爭縣尊之位,可他不過一舉人而矣,沙河縣這樣的大縣,縣尊便是正七品,如何輪得到一介舉子來做。姓馬的沒能做了縣尊,眼下就是將江小縣尊拉下臺去,他依舊做不得縣尊。眼下也沒聽說江小縣尊有與姓馬的爭權之事,也正因如此,姓馬的方擬出這樣一份禮單吧。給巡撫大人的禮厚了,給知府大人的就太薄了,而且,同知大人是個清高人,最厭金銀,這姓馬的擬這些金銀物兒是什么意思?倒是通判大人這里的禮中規(guī)中矩,眾所周知周通判是個火爆性子,倘什么不合心意必要爆發(fā)的,沒人敢在周通判這里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周通判一旦爆發(fā)到縣尊大人的頭上,必然能牽扯出姓馬的來。
段氏細致的將禮單看了三遍,心下已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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