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如離開講筵堂,索性在外頭走一走。
國子監(jiān)內(nèi)花草不荗,倒是樹木居多,樹的品種極為單調(diào),就一樣槐樹?;睒渥詠肀灰暈楣浯蠓蛑畼?,寓意吉祥。國子監(jiān)槐樹成片,在這初春時節(jié),也有綠意可人。想來槐花盛開時,應(yīng)是一番勝景。
謝莫如悠然的欣賞著國子監(jiān)的景致,聽到后面數(shù)人腳步聲傳來,謝莫如便避去路右側(cè),為首那人止住腳步,道了聲,“謝姑娘?!?
謝莫如見是寧大人帶著國子監(jiān)的大小官員數(shù)人,微頜首,“寧大人?!?
寧大人帶著他獨有的溫文,話并不多,客氣的恰到好處,完全展現(xiàn)了一位從三品大員的風(fēng)度,他道,“要是姑娘想去聽北嶺先生講學(xué),我給姑娘安排席位。”
“不必了?!敝x莫如道,“寧大人是去迎北嶺先生吧,你先行?!?
寧大人點點頭,帶著國子監(jiān)大小官員匆匆而去。
國子監(jiān)有個淺緋官服的官員道,“北嶺先生來講學(xué),咱們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都要排后了聽。講筵堂這種地方,怎么能讓女人進(jìn)去。大人莫因私廢公才好。”
寧大人不以為忤,笑道,“我也只是一說,謝姑娘不會去的。她就是去,也有自己的位子,何需你我多?!?
那官員十分想評價一回謝氏家族,卻被身邊一同僚扯住了袖子,寧大人望向前方的眼睛一亮,展顏大笑,“北嶺先生來了?!庇谑?,諸人一并上前,相迎北嶺先生。
相傳北嶺先生弟子三千,謝莫如以為這位先生也如當(dāng)年孔圣人一般周圍起碼得七十二賢人環(huán)繞,其實,北嶺先生無甚排場,北嶺先生身邊最大的排場就是國子監(jiān)以寧大人為首的一應(yīng)大小官員了。謝莫如剛出了講筵堂的院子,就見忽啦啦一群人擁著個須發(fā)皆白,形容微瘦,精神矍爍,身著青衫布衣老者往講筵堂而來。北嶺先生自身隨從落于其后,三四人而已,依北嶺先生今日今時之地位,并不為過。
國子監(jiān)學(xué)生不少,能拿到聽課票的有限,許多沒票的學(xué)生便來講筵堂門口看一眼傳聞中的北嶺先生。故此,場面頗是熱鬧。謝莫如就在人群中,看北嶺先生進(jìn)了講筵堂,她也就揮一揮衣袖先回家了。
謝太太與謝尚書正在杏花樹下下棋,謝莫憂在一畔幫著算子,其樂也融融。謝太太見謝莫如回來,還以為出什么事了,謝莫如道,“二叔的一個朋友沒位子,我把位子讓給他,就先回來了。”
謝太太心下一松,笑,“這也是,他們念書人,靠著功名吃飯呢。”謝莫如這也算日行一善了。
謝尚書指間拈一粒白玉棋子,陽光透過一樹杏花點點斑斑落在謝尚書身上,謝尚書雙眸微瞇,笑睨謝莫如一眼,舉手落子,“能讓莫如讓位子的,不是等閑人。”
謝莫憂有些敏感,起身要讓座位,謝莫如輕按她肩,謝莫憂便又坐了回去。素馨搬來一凳,謝莫如坐了,隨手一撣下擺,帶出幾分颯爽,道,“祖父難得在家?!敝x尚書是大忙人,休沐亦常有事務(wù)纏身。
“偷得浮生半日閑。”謝尚書問,“見著北嶺先生了?”
“匆匆一面,不似傳聞?!敝x莫如道,“并沒有弟子三千,可見傳聞不真?!?
謝尚書笑,“就是有弟子三千,難不成還帶在身邊兒?”
“北嶺先生不像這樣的人?!?
謝尚書訝然,“不像?”謝莫如看人何時用像與不像來形容了,謝莫如向來是依事實證據(jù)來說話的。
謝莫如眼神一動,唇角微微翹起,眼尾帶出一絲飛揚的意味,問謝尚書,“祖父,北嶺先生是自先帝時回了北嶺老家后,頭一次來帝都么?”
摩挲著微涼的玉制棋子,謝尚書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一聲,“對?!?
“我聽說,南薛北江,薛帝師猶在江北嶺之上,不知薛帝師是不是也著書立說,廣收門徒?”
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這份機敏在謝家也是一等一。謝尚書呵呵一笑,悠然的端起薄胎素盞慢呷一口,再落一子,叫吃。謝太太驚,“唉喲,沒注意?!敝x莫如見狀,索性伸手拈一枚黑子替謝太太落下。
謝莫如棋力不及謝尚書,也比謝太太強的多,謝尚書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
輕風(fēng)吹拂過一樹荏弱的杏花,蜜蜂在花間忙碌,棋枰上的光與影一晃又一晃,日影中移,謝莫如伸手在棋罐摸棋子,謝尚書卻是將手中棋子一擲,笑,“輸啦輸啦?!?
謝莫如根本沒留意自己贏了,心下算一算,果然是自己贏了,道,“祖父與我下棋,贏了,是應(yīng)當(dāng)。您堂堂長輩,輸了,也是您讓著小輩。何來輸字一說?”
謝莫憂心道,唉喲,她還以為謝莫如不會拍馬屁呢,原來只有拍起來更響的。
謝尚書哈哈大笑,道,“薛帝師隱居青城山,也多有著書,不過未曾聽聞有收徒之事。”
謝莫如已是心下有數(shù),起身告辭,回了杜鵑院。
謝柏傍晚回府,與謝莫如在書房說話,笑道,“等急了吧?”
謝莫如真不算急,她該做的已做了,至于李樵如何,那得看李樵自己的本事了。謝莫如笑,“二叔這是在賣關(guān)子?”
謝柏的笑容極是舒暢,對謝莫如賣關(guān)子實在無半點樂趣,因為你在她那張千年淡定的臉上就瞧不出“著急”倆字是咋寫的,便直相告,“北嶺先生對李九江很是賞識,李九江今天與李宣回永安侯府了,李宣托我代他向你致謝?!?
“這是李先生自己的膽量,要是換個人,我愿意讓,他不一定敢坐?!敝x莫如坦然道,“坐了我讓的位子,李先生科舉之路不一定比原來順?biāo)於嗌?。?
“哪里有你說的這么夸張,沒什么比名聲更重?!敝灰铋曰謴?fù)名譽,不必科舉亦有前程。謝柏不欲謝莫如多想,道,“你也忒把自己想得重要了,不說別個,朝中多少大臣也是大長公主掌政時提拔的,只要才德無虧,陛下照樣重用。”
謝莫如笑,“這也是。我總擔(dān)心會連累李先生?!?
“既是相交,哪里有連累不連累的,若怕連累,當(dāng)初何必相識。像你說的,你讓,也是李九江自己坐上去的?!敝x柏素來灑脫,一笑道,“倒是你給李九江讓位子,可是令他出了一把大名,估計先時不認(rèn)識他的人,如今也認(rèn)得了。我估量著,當(dāng)時人們都得想,這小子是誰呀,能讓謝姑娘給他讓位?”
謝莫如被逗樂,“原來我名聲這么響?”
“你可是帝都名人?!敝x柏說得有鼻子有眼,道,“我少時,別人見著我都說,這是謝家老二。后來你祖父升了官兒,咱家也跟著光輝了,別人就說,這是謝尚書二公子。再后來,人家叫我謝探花。尚主之后,就成謝駙馬。現(xiàn)在,大家都說,唉喲,這是謝姑娘她二叔。”
只要謝柏想逗誰開心,那人一定會開心,謝莫如亦不例外。謝莫如難得開懷,終于露出些少年的好奇來,她問,“二叔與我說說,李先生是不是才驚天人,力壓群雄,方引得北嶺先生注意。”
謝柏笑,“他倒是才驚天人,與北嶺先生討論起學(xué)問來,說得大半人都迷糊了。”聽課的人頗有些良莠不齊,還有諸如謝芝等這樣去開眼界的小學(xué)生,不迷糊才有鬼。再者,李樵的確是學(xué)識極佳,略一說學(xué)問就容易天馬行空,一般人只有旁聽的份兒,還有的怕是聽也聽不懂,或者只聽個半懂。
“二叔沒迷糊就好?!?
“你二叔好歹是堂堂探花,要連這點見識都沒有,人家得以為我這探花不實誠呢?!敝x柏與謝莫如略說了些講筵堂的事,大致就是李樵一鳴驚人,引得北嶺先生青眼,這些都在意料之中。謝柏?fù)?dān)憂另有其事,道,“我只擔(dān)心有人添油加醋,對你對李九江都不利?!?
謝莫如給李樵讓出位子,早有心理準(zhǔn)備,道,“要是不添油加醋,反不正常。”
謝柏思量片刻,“這件事,宜安公主不好出面?!币f與皇室最直接的聯(lián)系,并非駙馬,而是公主。他與宜安公主夫妻一體,雖說政治立場尚有分歧,但求同存異么,一些事,兩人還是很愿意商量著來的。只是,此事事關(guān)文康長公主與謝莫如,以及文康長公主的庶子李九江,依宜安公主的性子,定要避一避這麻煩的。
謝莫如笑,“宜安公主的確不好出面,不過,此事也無需公主,有文康長公主,就能替我們解了這麻煩?!?
謝柏道,“文康長公主對李九江極是冷淡,當(dāng)初李宣想請長公主出面,都給長公主拒絕了?!?
“二叔是男人,難免把女人看扁?!?
“二叔對天發(fā)誓,我哪里敢把你們看扁啊。”
謝莫如抿嘴一笑,“長公主對李先生冷淡,那是嫡母對庶子。李宣難道不知長公主對李先生冷淡?焉何他還愿意為李九江恢復(fù)名聲?因為他們畢竟是同父兄弟。長公主若是反對此事,根本不會讓李宣今日到講筵堂來。李宣既來,就說明長公主起碼是默許的?!?
“有沒有可能是李宣瞞著長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