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娘寫書的熱情不是一般的高漲,以至于,她連陳姑丈何洛一行人要回鄉(xiāng)的事也顧不得張羅了,只是略叮囑兩句,何老娘便又拉著自家丫頭籌備她的出版大業(yè)去了。
這期間,還發(fā)生一件叫何老娘引以為豪的事,這事,發(fā)生在小唐大人與何老娘之間。縱多年以后,何老娘提及小唐大人也是滿嘴的親切,就是因?yàn)槎说耐杲磺橛幸粋€非常良好的開端。
因?yàn)椋诤渭业木蒲鐢[完后的第二天,小唐大人竟打發(fā)人送了何老娘一本書——小唐大人自己寫的書,那書外頭弄了個極漂亮的包裝,上面寫了四個字,何先生收。
何老娘還以為是送給自己兒子的呢,后來問明白唐家下人,才知道是送給她的,待打發(fā)了唐家下人,何老娘才問自家丫頭片子,“咋管我叫先生哩?先生不是男的么?”
何子衿道,“先生可不分男女,一般管有學(xué)問的人便叫先生?!?
何老娘頓時心頭一喜,感覺自從進(jìn)入出版業(yè)后,果然不同啦,發(fā)小唐大人這樣有眼光的人都稱她老太太為“先生”啦!何老娘頗是喜悅,很珍惜的撫摸了小唐大人的書一回,打開來,字有一小半不大認(rèn)得,想著,待有空了,讓丫頭片子念給自己聽才好。然后,她老人家也要多學(xué)著認(rèn)字,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何老娘把小唐大人送的書小心翼翼的收好,準(zhǔn)備有空再看。然后,就跟自家丫頭商議,“小唐大人專給我送書來,這可怎么回禮哩?!?
何子衿道,“祖母把你的書回小唐大人一套就是?!?
“小唐大人說他買了五十套哩?!?
“那不一樣,這套書祖母簽上您的名字,獨(dú)送給小唐大人?!?
何老娘道,“那我得把名字練好?!庇谑?,每天除了要操心寫書的事,還要苦練簽名。
何老娘這般忙碌著,陳姑丈何洛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錦衣還鄉(xiāng)啦。
陳姑丈深覺這趟帝都沒有白來,非但救出了閨女,連帶著見識了天街夸官的景象,最重要的是,自己內(nèi)侄何恭中了進(jìn)士!阿念中了探花!連不大熟的何洛也中了進(jìn)士!
他們碧水縣這就是出了三個進(jìn)士!
先不說自家的好處,這是何等的體面哪!肯定把相鄰的縣城都比下去了!
陳姑丈恨不能現(xiàn)下就飛回去把這消息告訴家人,雖然知道家里人大概也快能知道了,但這種充斥在胸腔里的激動、喜悅,讓陳姑丈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尤其在帝都來,豈止開闊眼界這般簡單,先時陳姑丈在碧水縣為第一富戶,他覺著,他這輩子也算不錯了。但一到帝都,后來沾何家的光,竟能見到這么些官老爺將軍大人,陳姑丈就覺著,他先時的人生目標(biāo)太過短淺啦!
哎,他這代是把陳家的日子過起來啦!
但,人生在世,賺銀子不能是最終目標(biāo)??!
還是得督促著孩子們考功名啊!
看一看帝都城的這些官老爺們,何等體面!
看一看新科進(jìn)士夸街的場景,倘有朝一日能見到自家兒孫排進(jìn)進(jìn)士行死,陳姑丈覺著,縱叫自己折壽十年,自己也是愿意的!
念書,還是得念書??!
陳姑丈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在自家后代教育中追加教育投資了。
陳姑丈走前,何老娘沒什么話要叮囑他的,他一老賊,做生意這些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見識過不少,無甚可說的。就是小陳氏,何老娘讓余嬤嬤收拾了個包袱給她,私下與她道,“舅媽沒什么好東西,我已與你爹說了,叫他回去后給你擇一戶安穩(wěn)人家。你也大了,這會兒不是羞臊的時候?!焙卫夏锴浦£愂衔⒓t的臉頰,都覺著有些不適應(yīng),她家丫頭片子這才十七說到成親嫁人的事兒,就不知羞臊為何物。見慣了自家丫頭那一派沒心沒肺,再看這個外甥女,何老娘難免多跟她說幾句,覺著外甥女素來是個軟弱人,不放心,何老娘道,“你雖要再嫁,身子卻是清白的,但也得學(xué)著自己做主。以后日子都是自己過的,記著,咱不是不講理的人,可也不會好性子叫人欺負(fù)。眼下我在帝都事多,還得寫書,哎,書商催著呢,也沒空回老家去?!焙卫夏镞€是忍不住炫耀了一句,然后,繼續(xù)轉(zhuǎn)入正題道,“所以,你的親事,我怕是趕不上了,這是給你的添妝,自己收著。待回去跟你娘說,我這里什么都好。要什么時候你爹再來帝都,讓你娘一道來,咱家里有的是房屋,夠住哩?!闭f著說著,何老娘既自豪又傷感,這個外甥女實(shí)在忒命苦!
小陳氏也紅了眼圈兒,點(diǎn)頭道,“舅媽的話我都應(yīng)了,舅媽也保重自己個兒。待有機(jī)會,我定要再過來看望舅媽,報答舅媽?!?
“傻孩子,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話,豈不生分?!?
何老娘絮絮的叮囑小陳氏許多話,然后,把自己跟阿念還有沈舅舅的三本一套的精裝本,送了十來套給小陳氏,讓她拿回去送人。
陳姑丈很是喜悅的代閨女收了,道,“只十套,不大夠送哩?!?
何老娘不愿意白給陳姑丈,道,“特以稀為貴哩。”又說,“這是給阿芳的,叫她自己拿著,你甭自己做人情?!?
陳姑丈笑瞇瞇的應(yīng)了。
何家沈家都有信托陳姑丈帶回去,何家的信既有寫給三姑娘和胡文的,也有寫給江仁的,還有就是寫給沈山的,以及讓何洛帶交的給何族長家的事。沈家主要就是寫給江家的家書。陳姑丈承諾定會一一帶到的。
沈氏叮囑何洛幾句,道,“這一來一回的,雖難免奔波,回家看看也好,家里人都盼著呢?!彼饕且患易佣紒砹恕S职萃嘘惞谜陕飞隙嗾疹櫤温?,這話,不必沈氏說,陳姑丈都會的。
待一行人告辭回鄉(xiāng),何老娘滿面遺憾,“真可惜咱們不能回老家,要是能回老家,我非擺他半個月的流水席不可。就是三婆子再只上一份禮,帶著一家子來咱家吃酒,我也不給她臉色看了?!卑?,可惜不能回??!未能衣錦還鄉(xiāng),何老娘遺憾的要命!
見母親這般不歡喜,何恭最是個孝順的,便道,“子衿她娘不好行遠(yuǎn)路,要是娘你想回鄉(xiāng),我陪您回去也行的。”他一樣的進(jìn)士假期。
何老娘聽此話卻是將臉一板,抬起下巴道,“不知道我要寫書么!就會給添亂!回鄉(xiāng)雖要緊,有我寫書要緊么?!闭f著一幅兒子不理解我事業(yè)的模樣,帶著自家丫頭片子去書房忙活了。
是的,因此處宅子寬敞,何老娘自從出書后,就將自己歸到了書香人的類別里,所以,她在自己與丫頭片子的院子里硬拗出了一間書房,平日里寫書就在此處。
何老娘雖然寫書熱情高脹,但熱情之后,何老娘繼而陷入了寫書人的瓶頸期。
因是初初寫書,一遇瓶頸,何老娘就有些著急。
一把年紀(jì)了,哪里著得了這種急,何老娘是個實(shí)在人,著實(shí)也是著實(shí)在急,那是急的直上火,嘴角起了一溜水泡,你說把何恭嚇的,趕緊請了大夫來給他娘開敗火的藥,還私下同自家丫頭片子商量,“你可別鼓動著你祖母寫書了,看把你祖母給累的?!?
何子衿道,“哪里是我鼓動的,祖母自己個兒愿意寫,我見天兒的被她叫著聽她口述,我給她做記錄。她那不是累的,是憋的,寫不出來,可不急么?!?
何恭很不理解他娘,道,“寫不出來就歇歇么。”
“我也這么說,她可得聽哩。”何子衿到底有法子,她給何老娘畫個餅,道,“我已經(jīng)給祖母你聯(lián)系好了,待你嘴上這泡好了,咱就去講學(xué)?!?
何老娘頓時來了興致,捂著嘴角的一溜兒水泡問,“啥講學(xué)?”
“這讀書不得從娃娃抓起么,是聞道堂附近的蒙學(xué),我跟他們說了,您可不一般哪,您是培養(yǎng)出一探花兒一進(jìn)士的人哪,您還出了暢銷書,現(xiàn)下帝都誰不知道您哪。所以,我就去跟那書院的院長談了談,待您這火消下去了,去書院給孩子們講一講平日里如何學(xué)習(xí)的事?!焙巫玉频馈?
何老娘生就是個愛顯擺的性子,她心下是極樂意,又有些擔(dān)心,道,“寫書的事兒我還成,這給孩子們講這個,我不知成不成哪。”
“這有什么不成的?我爹,阿念他們小時候如何念書的,您不記得啦?”
“這怎么能忘?”何老娘這輩子最關(guān)注的就是孩子們的前程問題,何老娘也同自家丫頭實(shí)話實(shí)說,“我雖懂些道理,到底沒念過書,學(xué)問上怕有不足?!?
“讀過多少書的人也沒祖母您明白呢?!焙巫玉频?,“這有沒有學(xué)問,不在于念多少書,而在于這人有多少見識。像祖母,您是書念的少,可您知道怎么教孩子,是不是?”
“這倒也是?!焙卫夏锬翘摌s心就上來了,就要開始預(yù)備演講的事。是的,現(xiàn)下還沒有“演講”這個詞,但也差不多這個意思啦。
何子衿道,“這急什么,磨刀不誤砍柴工!您這嘴這樣,養(yǎng)不好就開不了口,怎么給孩子們講呢?”
何老娘為了去給孩子們講學(xué),那是認(rèn)認(rèn)真真的休養(yǎng),兢兢業(yè)業(yè)的準(zhǔn)備,她為此還做了身新衣裙,勿必要準(zhǔn)備的充分充分再充分,不然都對不住老娘第一次講演!
要真叫個進(jìn)士什么去給蒙童講演,進(jìn)士不一定樂意,但,何老娘不會在意這個,她這把年紀(jì),最喜歡的就是孩子們了。而且,她不是說那些文縐縐的話,而是特平易近人的大白話。講的也不是深奧難懂的事,就是何恭小時候念書與阿念小時候念書的事。告訴孩子們,其實(shí)進(jìn)士的童年和探花的童年與他們現(xiàn)下也沒什么不一樣,只要讀書努力,以后都會有前程的。就是不喜歡學(xué)習(xí)的孩子們,也要多識得字,以后干自己喜歡的事,才能有出息,又拿何涵舉了回例。
何老娘說話風(fēng)趣,又很會吹牛,尤其,她可是進(jìn)士的娘與探花的祖母喲,于是,當(dāng)真把小孩子們聽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