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御史頗得何家人信任,像阿念江仁這樣不大不小的少年有事也喜歡同他商量,因為他們實在想不出,趙家偷個老道做甚?
孫御史搔一搔沒毛的下巴,瞇著眼睛道,“老道么,無非就是占卜、煉丹、修道、長生的本事。無緣無故的偷個老道,這又不是什么天仙絕色……”瞅一瞅王老道的留詩,孫御史道,“就這文化水準(zhǔn),還不如子衿呢?!?
這叫什么話喲,何子衿不滿,“光有文化沒用啊,我這占卜的生意可不如王道長,王道長會請神上身,他在山上建了道觀,手底下徒子徒孫好幾十,人稱王神仙?!?
孫御史點(diǎn)點(diǎn)頭,“這么說,還是個有名的道人?”
對于宗教界,何子衿也算踏進(jìn)了半只腳去,頗是了解,道,“在我們附近是這樣子的,那王老道特會裝神弄鬼,他家原來就是芙蓉縣挺平常的人家,后來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不過凡間日子,跑山上去修仙了。因著他修仙,一家子都致富了。后來在山上買地皮建了道觀,主要是他那道觀推出的業(yè)務(wù)比較多吧,他那觀里,既有燒香求簽、還有占卜打卦、請神上身、望風(fēng)水、卜吉日、靈符開光、賣丹藥、點(diǎn)燈油,外加各種節(jié)慶日的講道論法的一條龍活動,規(guī)模比較大,收入也比較多啦。要不是芙蓉寺有定期的廟會收租,我看他那玄水觀都要越過芙蓉寺去啦?!?
孫御史一面聽一面樂,道,“唉喲,你們這行,貓膩還挺多的啊?!?
何子衿正色道,“我可不像他,他是給錢啥都干,你是不知道,他先時還干過一件特缺德的事兒呢。我占卜都是憑良心說話,從來都是勸人行善的。”
這個孫御史倒是信的,何子衿明顯是屬于膽子比較小,賺些小錢就收手的人。這種性子也沒什么不好,因為知道收手,反而能賺到錢。像王老道這個,名聲大,收入高,風(fēng)險也大不是。
何子衿問,“孫叔叔,你說趙家把王老道弄到哪兒去了?會不會是去了州府給總督大人算卦去了?”越是位高權(quán)重越迷信,這個何子衿在上輩子都能深有體會。
“這個說不好,反正肯定是個大人物,不然也不值當(dāng)把王老道給綁架了。”孫御史把字條還給江仁,還說呢,“字寫得不錯?!?
江仁笑笑,忙又小心的折好,揣回袖子里去了。
江仁還有事同何子衿商量,私下叫了何子衿屋里去說,阿念一并跟進(jìn)屋去。江仁說阿念,“我是跟子衿妹妹說正經(jīng)事?!?
阿念給子衿姐姐倒了盞茶,同江仁道,“行啦,一人計長二人計短,是看你打光棍可憐,有什么話就直說吧,還用得著偷偷摸摸的,當(dāng)我不知道是為你那檔子事兒似的?!?
江仁指著阿念道,“早婚也不至于這幅嘴臉吧。”眼下不就是要定親么,哼!有本事比一比誰更早成親涅~
阿念得意的揚(yáng)揚(yáng)下巴,“快說快說。”
江仁就說了,想請何子衿幫忙卜一卦。何子衿有些目瞪口呆,“難不成阿仁哥你是要我?guī)湍闼隳闶裁磿r候成親?”
“不是不是?!北驴床簧偃藖碚液巫玉扑阖裕适菑膩頉]這個心思的,他道,“不是給我占卜,是給你們老何家族中三太太占卜,就是跟何祖母打過架的那個?!睙o緣無故的突然說起三太太來,自然是有原因的。江仁就說起了他的戀愛史,原來江仁的意中人不是別人,就是曾與三姑娘一道拜薛千針為師的何琪何姑娘了。
江仁還有些小害羞,道,“是去歲春天她去山上打菜時認(rèn)識的?!?
“阿琪姐不是都在做繡活呢,怎么還要去山上打菜?。俊崩C娘的手都要好生保養(yǎng)呢。不要說去山上打菜這樣的重活,洗鍋洗碗這樣的活計最好也少做。
何子衿一問,江仁臉色就黯然了,“開始我們只是認(rèn)得,后來她時常去山上,或是打菜,或是去林子里尋些野山菇子,我們漸熟后,我才曉得,她常年白天晚上的做繡活,眼睛不大好了,近來已經(jīng)做不了那個了。打去歲春天,就是在家里干些粗活。那狗娘養(yǎng)的一家子,實在不是個人。阿琪跟三姐姐同齡,這會兒都十八了,她家里先時為了叫她給家里賺錢,攔著不叫說親。后兒她眼睛不行了,我聽章嫂子說,有人提親,她家就說沒二百銀子的聘銀是再不能叫她嫁的。倒有一戶肯出二百兩,可是人家買去做妾的,阿琪死活不依,她家才沒把她給賣了?!?
江仁道,“以往我不知道她家里這些事,只是覺著她是個好姑娘,還想著,等我再攢一攢銀錢,才好名媒正娶的去她家提親。那天我知道了這事,如何還等得,正趕上她去山里撿山栗子,就問了她,她要是愿意,我就回家籌銀子去。她就哭了,說我要花那些銀子去聘她,她家怕是連二十兩的陪嫁也不能給她的。原我想著,我家里雖不是大戶,二百兩銀子湊一湊,也是有的。我跟阿琪兩個都不是懶人,以后好生過日子,一輩子夫妻,難道還值不了二百銀子?原本我打算著,帶著我爹我娘看過宅子就跟他們商量這事來著。阿琪突然給我送了信兒,說她弟弟好幾年秀才都落榜,她家里覺著可能是什么東西妨礙著他家了。其實,這一二年子衿妹妹在咱們縣里聲名卓著,他家是想請子衿妹妹算一算的。這不是先前她家跟咱家打過架么,她家里不樂意低這個頭,就打算去玄水觀。結(jié)果王老道被人給弄走了,她家里無功而返,我這才知道王老道失蹤的事呢。阿琪原是想叫我給子衿妹妹提個醒,她覺著,無端端的偷個老道,說不得是同行嫉妒,使了壞心呢。說還是讓子衿妹妹小心些?!?
“我們倆商量著,她家既然在玄水觀沒算成,怕是不能干休的。我已同阿琪說了,看她能不能勸她家里來找子衿妹妹算?!苯蕬┣械?,“子衿妹妹,要是他家求到你頭上,你可得幫哥哥一把啊?!?
何子衿道,“這事兒倒也不難,不過,咱家同他家好幾年不說話了,你確定他家能來找我卜卦?”
說到三太太家,江仁就是一肚子火氣,道,“你是不知道,他家只拿小子當(dāng)人,阿琪就一個弟弟阿滄,那小子在家是個寶貝蛋。為著他,他家里什么錢都肯花的,什么事都肯做的。年年只為他考秀才不知道在芙蓉寺花了多少香火錢,他也沒中個秀才回去!這不是你們族里阿洛去歲都中了舉人,都說何家祖墳風(fēng)水好,要出大人物的,他家里可急的了不得呢。子衿妹妹,只要他家來,妹妹就給他家個面子吧?!?
何子衿點(diǎn)點(diǎn)頭,“成?!庇X著阿仁哥蠻有智謀的。不過,何子衿跟江仁打聽,“原來阿仁哥你喜歡大一些的姑娘?。俊?
江仁笑,“也不是喜歡大的,就是遇上了,覺著是大是小都沒關(guān)系。再說,陳琪又不大,你還比阿念大兩歲哪?!?
阿念怒,“我心里上是跟子衿姐姐一樣大的?!?
老鬼回答:我比子衿丫頭大幾十歲。
江仁正有求何子衿呢,擺擺手,笑,“說笑說笑,看你,真惱了可就是孩子啦。”
江仁說過這事沒幾天,三太太還真走了個曲線救國的方式來跟何家走關(guān)系,三嬸子先是去族長家找族長太太叨叨,說起舊事來,“就是家常過日子,也少不了上牙碰嗑了下牙呢,哎,我那老妹妹還真就記仇啦,這好幾年也不同我說話。哎,我就是想辯白也沒機(jī)會啦。哎,我可怎么著呢,想著咱們族里要說有威望,就是嫂子您啦?!边@么一韻三嘆的想請族長太太劉氏幫著說和一下。
劉氏又不傻,三太太平日間也不常來她這里,這突然來了,還提起何老娘來,劉氏知道她們好幾年就不對付,先前還干過一架的。反常必為妖啊,劉氏就問了,“以前倒沒聽你念叨阿恭他娘,這是怎么了,你是有事找阿恭他娘么?”
三太太開始還沒好說,后兒才同劉氏說了,“不為別個,嫂子不知道,我家里這幾年總有幾番不順,阿琪的親事,人家媒人給說了好幾門不錯的親事了,可阿琪那死丫頭不知怎地,吃了秤砣一般,就是不樂意。我想著,是不是什么東西妨礙著了。如今咱們這近處,也沒什么靈驗的大仙兒,就是咱們族里的子衿丫頭,聽說她的卦是極靈驗的。我只擔(dān)心我那老妹妹還記著先時舊事,不好說話哩。我想著,嫂子在族中一向受人敬重,我這也不獨(dú)不是為了給家里卜卦,也是想著,咱們同族本就是一家子,總這么僵持著,在族里影響也不好哩。我年歲長一些,愿意給老妹妹賠個不是,以往那些事,就算翻過去啦。以后咱們一族里歡歡喜喜的過日子,豈不好呢。”
三太太絮絮叨叨的同劉氏說了許多好話,千萬拜托,劉氏只得應(yīng)了。
劉氏想了想,打發(fā)人送帖子請何老娘到她家里說話,何老娘還奇怪呢,她同劉氏關(guān)系一向不錯,想著劉氏想一道說話打發(fā)個人說一聲她就去啦,怎么還下帖子請涅?
何老娘拿著帖子翻來覆去的看,還同自家丫頭顯擺,“唉喲,你劉祖母越發(fā)講究啦,還下起帖子來啦。我這得去呀,唉呀,穿什么衣裳好涅~”叫何子衿來給她搭配衣裳,第二日又起個大早,著了新衣化了新妝,把手飾匣子里的幾樣金首飾都插載上了。
孫御史滿口的贊,“大娘您這一身兒可真氣派!”
何老娘扶著余嬤嬤的手就要出門啦,聽孫御史這話喜的樂彎了眼,還滿嘴謙虛,“嗨,什么氣派不氣派的!我說呢,就家常衣裳唄,又不是去外處。可這丫頭死活不依,非得一大早的折騰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叫我換了新襖新裙還有這新抹額。哎,我說呢,衣裳換一換也便罷了,又給我插戴這一腦袋,哎,不成個樣兒,我不依,她還不高興。”
孫御史肚子里都要笑翻了,道,“大娘您非但衣裳鮮亮,您人也年輕啊,尤其這么一打整,唉喲喂,咱碧水縣的老太太里,要論齊整,大娘您是個尖兒啊?!?
何老娘咯咯直樂,“不行啦,有年紀(jì)啦。其實主要是丫頭弄的這胭脂好,別人家的胭脂沒這么潤,面脂也是她自己配的,冬天涂一些,不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