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自寧家告辭離去時,也沒見著那添妝禮,把何老娘郁悶個好歹,心說,這樣大戶人家,怎的還說話不算話哩~真是的,白奉承半日。
于是,何老娘的一腔怨念就轉變?yōu)閷幬逄脑u價,她老人家在回別院的車上就忍不住同陳姑媽道,“我雖說是頭一次來,覺著,他家老太太是個好的,為人也和氣,就是那個五太太,瞧著就刁鉆,可不是好相與的?!?
別看何老娘這話帶了些私怨,不想?yún)s正對陳姑媽的心坎兒,陳姑媽道,“可不是么,以前我就聽阿囡說,這個五太太慣會拔尖兒要強的。寧家前頭四個兒子都在外做官,就這個五老爺五太太兩口子在老家盡孝,他家老太爺老太太年歲大了,府里的事兒可不就是這兩口子說了算唄。也就是阿囡這脾氣,不爭不搶的老實頭,一心一意的就在老太太身邊服侍。前年子衿重陽節(jié)來參加那個花會,好心去府上請安,他家老太太趕巧了不在家,這五太太就連見咱們子衿都沒見一見。后來他家老太太可是不樂意,嗔著五太太說她怠慢了親戚?,F(xiàn)下啊,他家老太太身邊的事兒,多是阿囡在料理,府里的事,是五太太管。”
何老娘道,“這也好??此依咸駛€明白人,只要咱們阿囡別吃了虧就好?!币慌拇笸龋鞍ρ?,大姐,我想起一件事來著。”
看何老娘這模樣,陳姑媽忙問,“啥事?”
何老娘奇怪的問,“我覺著大姐家就是富貴人家了,我常聽人說,大郎他爹做鹽商賺的銀子海了去,就是縣太爺也比不上大姐家富庶呢??赡阏f這寧家,能做多大的官兒呢,怎地他家就比大姐家更富貴呢。”別看何老娘沒啥見識,寧老太太身上穿戴的,她也不認得,可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哪怕何老娘不認識人家身上的貢綢頭上的美玉,也知道那都是極好的東西。不要說她比不得,就是大姑姐也比不得呀。那何老娘就納悶兒了,陳家哪兒來得這樣的財力呀!
陳姑媽其實具體也說不上人寧家靠啥發(fā)的財,只得含糊道,“妹妹想,不管商人再怎么有錢,還不是要給當官兒的管著,就知道了?!?
“哦?!焙卫夏锼贫嵌狞c頭,“原來是這樣啊?!?
何子衿笑,“祖母,就是我娘那小小的醬鋪子,每年還得孝敬縣衙兩成分子呢?!?
何老娘這下頓悟了,道,“原來是天下老鴰一般黑啊?!笨磥碇莞@大官人家與她們縣城的小官兒也沒啥區(qū)別嘛。
陳姑媽哈哈笑,“這樣說也對,只是別往外說就好。”畢竟她家與寧家是親家,現(xiàn)在更有利益勾連。
何老娘立刻保證,“大姐放心,我嘴最嚴了。這也不是能往外說的事兒?!?
待回了別院,老姑嫂兩個也有些累了,何老娘道,“姐姐去歇歇吧,一會兒咱們再說話一樣的?!?
陳姑媽也沒客氣,道,“嗯,妹妹也歇一歇,今兒歇好了,明日咱們去給三丫頭置衣料子?!?
何老娘響亮應了。
何子衿三姑娘兩個自然是跟了何老娘回去,陳姑媽瞧著弟媳婦身邊兒倆丫頭扶著,自己身邊只有丫環(huán),再威風氣派總少了幾分熱鬧,不禁暗道,該把三妞四妞帶來的,女孩子家,是得多出來看看,見見世面也好。
何老娘回屋后,先喝了兩碗茶,同姐妹兩個道,“這寧家燒的飯菜,是挺好吃的,沒白來一回,比咱縣里碧水樓不差了?!彼缴^一遭進這樣的大戶人家,還在人家吃了午飯,跟人家老太太、太太的說了半晌話,雖然添妝禮沒到手,何老娘心里還是很歡喜的。
三姑娘道,“先前聽妹妹說寧家怎么富貴,他家飯菜味兒是好,可我看吃的東西也尋常。不過是青菜豆腐雞鴨魚肉,也就是比咱家里講究些。嗯,點心的花樣也好。其他的,也沒什么稀奇的地方。”
“對對對?!边@話正對何老娘的心坎兒,何老娘道,“沒去時我還以為他家得吃什么天上海里見不著的東西呢。今兒才知道,他家吃的,咱也見過?!狈堑娺^,老娘還常吃哩。何道,“那什么猴兒菇燉野雞崽子湯,還說呢,猴兒身上也能長出菇來,原來就是咱們山上的刺菇么。嘿,這州府人就是新鮮,管刺菇叫猴兒菇?!边@刺菇她老人家是常見常吃的,以前是老頭子去山上采來著,如今丫頭片子隔三差五的去山上,菌子木耳銀耳啥的多的是,何老娘偶爾都會想著偷偷去賣給干貨店,奈何丫頭片子不準,便只能自家放著吃了。
何老娘又道,“我以前還聽人說,富貴人家都不得了的,山珍海味堆山填海,原來也不是真的?!鄙踔劣玫亩疾皇谴蟊P子大碗,不管什么盤子碗,似乎都比她家里的小一號兒,問何子衿,“去歲你來寧家,也吃的這個?”
“嗯,他家的素鵝全州府都有名的好吃?!焙巫玉菩?,“別看瞧著也是尋常吃食,配料可不一般,祖母說的山珍海味,你雖看不到,吃也吃了。我聽師傅說但凡大戶人家,煮一盅豆腐湯,那湯都是用山珍海味各色珍貴物什文火熬十二個時辰,慢慢把那些東西的精華熬到湯里去,再用那湯做調羹燒菜,故此,便是青菜豆腐,味兒也不同尋常。祖母別看今天吃的東西,你平日也吃過,這一餐,得頂咱家半年的伙食開銷了?!?
“唉喲,我的乖乖,還有這等事!”何老娘瞪大眼睛,頓時覺著,吃了人家這么好的東西,添妝禮啥的,沒有也罷了。
何老娘這輩子,再也沒吃過一頓能抵自家半年伙食開銷的飯啊。這開天辟地頭一遭,真把何老娘給驚著了,她老人家雙手合十道,“阿彌佗佛,這輩子真是值了?!?
何子衿道,“這算啥,哪天我發(fā)達了,天天請祖母吃好的!”
何老娘嘖嘖,“你說,咱們一家子也沒你這樣天大口氣的,你祖父活著時可不這樣,他最實在不過,有十分只說七分的人。你這樣愛吹噠,倒跟你曾祖母像。她找媒人去我家里提親,硬吹牛說自己家里有二百畝上等田,我就信了,等來了你們老何家才知道,原來就一百五十八畝四分田,一百畝都是中等田,只有五十多畝算是上等田?!?
何老娘瞧著自家丫頭片子直嘆氣,“老太太要是活著,可是找著知音啦。你倆說話兒,定能說到成塊兒。剛這兩年掙了幾個錢置了幾畝地不用打饑荒了,就口氣大過天去。還知道自己吃幾碗干飯不?”真是愁死了。
何子衿還沒反駁,三姑娘已是笑的不成了,鬧得何子衿自己也笑了,道,“我也就吃一碗干飯,怎么啦怎么啦!”
何老娘笑,“吃一碗就吃一碗唄。還吃得起,吃吧吃吧?!?
第二日用過早飯便去綢緞莊買衣料子,三姑娘做過繡娘,認識的料子委實不少,她自來深受何老娘的人生觀影響,對于這次來州府置辦料子,心里早有盤算。并不多挑綢緞,反是選了些上等絲棉,何老娘摸了摸那料子,道,“嗯,又軟又滑,還貼身?!标惞脣尶戳艘舱f好。三姑娘早算計好了,她聽胡文說過,胡家每房的主子按季官中給做衣裳,她略做幾身新婚穿的就行了。以后官中給做,她也就不用自己花錢置衣裳了。不過那是外頭大衣裳,像里衣之類,胡文的現(xiàn)在是胡老太太房里丫環(huán)給做的,以后少不得交到她手里。這些絲棉料子,做里衣正好。
這么想著,挑好料子,又在邊兒上的絹花鋪子買了兩匣時興的絹花,再到針線鋪子配了些繡線,便差不離了。
因三姑娘來前就把想買的東西早尋思好了,故而,采買極順遂,只半日便已料理妥當。陳姑媽私下同何老娘道,“這丫頭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
何老娘大不慚,“就這點兒像我?!?
陳姑媽:……
何子衿見一處茶館外有個小伙計在支起的小爐子上烤個沙陶罐,不禁問,“爹,這是做什么呢?”
何恭笑,“烤茶呢?!?
“還有烤茶?”
何恭笑,“少見多怪了吧,要不要去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