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姑丈做著白日夢,三姑娘何子衿晚上尋個空就同何老娘將事情說了,三姑娘是這樣說的,“陳表哥總是過來,他這樣,雖不與我相干,可他心里想什么,我是知道的。大約是入了迷障,姑祖母與陳姑祖母感情不同尋常,也不能總看著陳表哥這樣,不如我想個法子,讓陳表兄看明白,我與他的確不相配。他心里明白了,也可安心念書,陳姑祖母也能放心呢?!?
何老娘直嘆氣,“這說的容易,他要能明白,早明白了,他家里打過罵過,他祖母勸他勸的舌頭都說麻了,也不管用哪?!?
三姑娘自有成算,笑,“姑祖母放心,我自有法子,只是這手段有些硬罷了。”
何老娘有些不放心,問,“你要怎么著?”
“只是我這法子,怕要得罪一下陳表兄的家里人?!比媚锏?,“他瞧著我好,只是覺著我模樣稍好些罷了。他怎知我的性子為人,他念書的人,生性溫和,倘我是個打雞罵狗的脾氣,想來就是生成天仙,他也不會喜歡了?!?
何老娘有些猶豫,“這能有用?”
“有沒有用,總要試一試?!?
三姑娘的法子其實相當有用,她略對陳志露個好臉兒,陳志已喜難自禁,成日間打扮一塵不染風度翩翩的欲尋三姑娘說話,一日見在院里廊下繡花,陳志也便走了過去,細心的在廊椅上鋪了潔白繡一角丁香花的羅帕,他方一塵不染的坐下,尋機會同三姑娘說提親的事,道,“三妹妹,你怎么不樂意呢?”
三姑娘側(cè)臉兒望他一笑,道,“我對表兄,一無所知。表兄對我,亦是一無所知。這會兒突然說親事,我若應(yīng)了,便不是我了?!?
陳志迷戀的望著三姑娘的笑靨,嘴里道,“我家與表叔家是至親?!?
三姑娘笑,“是啊。”
兩人正說著話兒,就見翠兒舉刀追著一只大公雞到了這院兒里,那雞機靈又威風,翠兒一手舉著菜刀,喘的臉上通紅,罵,“該死的雞,沒殺成反叼我一口!”這就是小戶人家了,何家是三進的院子,其實也沒多大,廚房就設(shè)在何老娘一進的西配屋兒里,燒火做飯都能聞著味兒。陳志聽翠兒出口粗俗,不禁微皺長眉。
何子衿從何老娘屋里出來,對翠兒道,“把雞血留著,到時加些鹽做血豆腐,明兒早上用韭菜一炒,就是一道好菜?!?
公雞威風凜凜,翠兒舉著刀卻是個外強中干,抓半日抓不到,何子衿問,“周嬤嬤呢?”
“周嬤嬤出去買羊肉了,太太說中午留志少爺用飯,要添兩個好菜。”翠兒勝在年輕,身法靈活,何子衿還幫著她,費了血勁才把雞抓住了,何子衿再三叮囑,“把雞血留著啊。”
翠兒腦袋著頂著三五雞毛點頭,這終于逮著雞了,舉舉刀,想殺卻不敢殺,悄悄問一句,“姑娘,咱家還有人會殺雞么?”
何子衿搖頭,“要不等周嬤嬤回來再殺就是,她是老手?!?
“得著緊的褪毛,不然到晌午哪吃得上?!贝鋬喝死蠈?,說話也直接,郁悶,“可惜小福子也不在,這幾日酸梅湯的生意好,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陳志連連擺手,“無妨無妨,翠兒,不要做雞了,家里吃什么,我跟著吃什么就是?!?
三姑娘將手里的針線往陳志手里一塞,道,“這有什么難的,可得愁死你們?!?
三姑娘伸手就掐住公雞的兩只翅膀,一手接了翠兒手里的刀,吩咐翠兒道,“拿個接雞血的碗來?!?
翠兒忙忙跑去拿碗,三姑娘見碗到了,一手揪了公雞頸上的毛羽,將公雞脖子沒毛兒的地方對準了翠兒手里捧著的青瓷碗,將刀往雞脖子上一橫,腕子斜斜的一拉,那雞咯的一聲長長慘叫,殷紅的雞血就順著刀口噴在碗里去。公雞拼了命的掙扎,三姑娘手穩(wěn)的很,動都不帶一動的,直待血流的差不多,公雞蹬了腿兒,三姑娘方將雞與刀遞給翠兒道,“把雞血長個陰涼地方放,趁這會兒天還涼快,將雞毛褪干凈,待周嬤嬤回來整治幾個好菜?!?
翠兒接了,響亮應(yīng)一聲,拍三姑娘馬屁,“還是表姑娘能行!”
何子衿看她手上東西多,接了那大半碗雞血,道,“我來做血豆腐,翠姐姐褪雞毛就是?!?
何子衿與翠兒去廚下了,陳志心呯呯直跳,不覺打個冷顫,臉都有些白,三姑娘不動聲色,道,“表兄稍等,我去洗個手。”
當晚,陳志惡夢醒了兩遭。
他真的沒見過殺雞的事兒,如果是他爹陳大郎就不陌生了,陳大郎是長子,小時候家里還屬于創(chuàng)業(yè)時期,殺雞就是過年了,對這事兒非但完全不陌生,還歡喜的很。陳志出生時,陳姑丈的生意已小有成就,家里仆婢都有的使喚,他娘也就是做做針線,過的是富戶奶奶的好日子,烹調(diào)之事自有廚下料理。陳志自幼念書,哪里見過這個。
三姑娘殺雞時那冷峻沉著的模樣,委實令陳志難以忘懷,每每想到,便心跳加速,雙腿發(fā)軟,偶爾還要打個冷顫。
經(jīng)此殺雞事,陳志有個好些天沒去何家報道。
倒是三姑娘何子衿隨何老娘到陳家與陳姑媽說話兒,陳姑媽笑,“我們老太太說話,你們小姑娘家聽著有何趣,大妞,帶著你妹妹們?nèi)ツ阄堇锿鎯骸!?
陳大妞應(yīng)了,知道她哥要娶三姑娘,結(jié)果給人拒婚,她娘氣個半死。這會兒她祖母叫她招待三姑娘與何子衿,陳大妞心下實沒什么好氣,倒是二妞三妞四妞都挺樂呵,尤其陳二妞,拉著何子衿的手親親熱熱的說個沒完。三姑娘在陳大妞屋里坐著,安然的享用糕點,陳大妞實在看這狐貍精不順眼,既然不愿意她哥這親事,還來她家做甚?莫不是看她哥不去,這騷狐貍便寂寞了。于是,陳大妞兒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聽說不少人給三妹妹說婆家,不曉得可有什么名門貴第入三妹妹的眼哪?”
三姑娘笑,“我不急,倒是大妞姐,還長我一歲,看來是要往名門貴第嫁的?!比缃袢媚锸遣淮蛩銓﹃惔箧た蜌饬恕?
陳大妞臉一窘,她倒是想嫁名門貴第,奈何無人慧眼識珠,說親的都是土財主。陳大妞自詡滿腹詩書氣自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哪里能看上那些鄉(xiāng)土人家,故此,這十六了,婆家還沒定下來呢。當然,十六也不大,只是比起三姑娘就大了。
三姑娘拈起一塊兒杏脯子,慢調(diào)斯理的吃著,看都不看陳大妞一眼。陳大妞臉都綠了。
何子衿與陳二妞說話兒,道,“二伯娘快生了吧?這會兒覺著怎么樣了?”
陳二妞笑,“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肚皮大的很,請平安堂的張大夫瞧了,說是雙生胎。我娘總想躺著,張大夫說叫她能走還是多走一走,將來也好生產(chǎn)?!?
何子衿問,“張大夫醫(yī)道是咱們縣最好的,可說是男是女了?”
陳二妞抿嘴兒一樂,“說是兩個弟弟,我爹一早就從州府回來了,換了三叔過去瞧著生意。產(chǎn)婆子也請到府里住著呢?!?
何子衿笑,“二伯是個細心人。”
三姑娘來這一趟,走時陳志出來相送,他頗是矛盾的瞅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一身大紅繡芙蓉花的衣裙,盡管只是當年敬姑媽留下的舊衣,仍是掩不住的艷色照人,她仿佛沒察覺陳志的打量,扶著何老娘的手臂徑自離去。待回家后與何子衿道,“我當他用情多深,不過是瞧我殺只雞就這樣?!?
何子衿笑,“要知這樣,早便叫姐姐殺雞給他瞧了?!?
三姑娘悄聲笑,“初時我也沒想到這法子,阿念阿冽都是小子家,也沒他那樣干凈的。原我只以為是讀書人的緣故,后來想著,約是格外喜潔。這只是殺只雞,好些手段還沒用,他就這樣了。倘早知道,估計我在他面前挖個鼻孔,他早就不來糾纏了?!?
待陳志克服了三姑娘殺雞的事,時已進七月,天都不大熱了,陳志一身潔凈的湖藍衣袍,玉冠錦帶,干凈斯文,瞧著三姑娘幫著何子衿打理花草的模樣,心下不禁再次充滿了愛慕。
三姑娘心下一動便有了主意,對他仍是老樣子,笑道,“表兄來得正好,今兒個有好東西吃。”
陳志順著三姑娘的話問,“什么好東西?”
三姑娘為一盆綠菊剪了枝葉,笑靨如花,“這會兒說了還有什么趣兒,原是想著晚上才吃的,既然表兄來了,一會兒叫周嬤嬤煎來吃。味兒極好的,包管表兄沒吃過?!?
陳志便留下用午飯,當時一瞧桌上那盤黑乎乎的蟲子,陳志就有些不大好。何老娘笑問,“不是說晚上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