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見陳大奶奶這瘋顛人,不欲女孩子在屋里多呆,一笑道,“姑媽和嫂子時久未來了,因這些天我家里忙,一直也沒空過去。今兒既來了,晚上可得留下來用飯。正好三丫頭子衿正學(xué)廚呢,叫她們準(zhǔn)備去,總不能白得了姑祖母和大伯娘的東西吧?!?
何老娘笑,“很是?!睂θ媚锖巫玉频?,“前兒熏的那爐肉就很好,弄些來給你姑祖母嘗嘗。”至于陳大奶奶,你就順帶腳兒的也吃點兒吧。
兩人應(yīng)一聲便下去了。
何恭陪著姑媽說話,很是問了回姑媽先時的身子,他是念書人,也知道一些醫(yī)道,同陳姑媽道,“姑媽有了年紀,早上練一趟五禽戲,初時不顯,練上一年,強身健體,很不錯。”
陳姑媽道,“我嫌麻煩,家里薛先生倒是會?!?
何老娘道,“一點兒不麻煩。先時我也懶得動彈,子衿勸我早上起床后在院中走一走,這五禽戲是阿恭教我的。以前只覺著在屋里歇著是福氣,倒是不如天天活動活動,姐姐以前最會種菜的,弄個菜園子也好。不是指望著吃菜,只當(dāng)尋些事情做,比天天在屋里悶著強,你又不好打牌?!?
陳姑媽頗有知音之感,道,“可不是么。年輕時我?guī)е麄冃置闷邆€,那老賊天天忙的跟個陀螺似的也幫不上我,我是連閉眼的空都沒有,就盼著哪天能過上使奴喚婢的日子,可覺著是大福氣。如今倒是有的是人伺候,反又覺不如年輕時有滋味兒了?!?
陳大奶奶笑,“待阿志成了家,生了曾孫,母親四世同堂,就有滋味兒了?!?
沈氏都不知該說陳大奶奶個啥,陳大奶奶不叫不會說話,只是這時機明擺著不對呀。何老娘煩她煩的要命,她還弄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可真是……
鬧得陳姑媽也煩死這長媳了,一把年紀都要做婆婆的人了,好像這腦袋就跟個擺設(shè)似的,長來有什么用啊。陳姑媽隨口打發(fā)了長媳,道,“你前兩天不是說要跟子衿她娘打聽醬菜怎么做嗎?你們年輕的自去樂呵,我跟你舅媽說幾句體己話。”
沈氏請陳大奶奶去自己屋里坐坐,陳大奶奶在婆婆手里經(jīng)常性碰壁,碰的她都習(xí)慣了。這會兒她心下盤算著找沈氏打聽一下三姑娘,便也樂呵的與沈氏去了,還說,“是啊,我家里也有腌醬菜,只是總覺不對味兒?!?
到了沈氏的屋子,沈氏倒了盞茶給陳大奶奶喝,陳大奶奶果然沒打聽醬菜,直接就問沈氏,“弟妹別嫌我說話直,我簡直是心焦火燎。弟妹也知我修來那孽障,實在拿他無法,只得跟弟妹打聽一二了?!?
沈氏都氣笑了,哦,闔著你是拿兒子無法,才來打聽三姑娘親事的。便三姑娘不是她生的,也在何家養(yǎng)了這好幾年,沈氏一樣疼她。沈氏也素知陳大奶奶為人的,眸中一冷,只管含笑推托,道,“看大嫂子說的,您只管放心,三丫頭絕不是那種攀富慕貴的人,她說了,就找門當(dāng)戶對的。大嫂子放一千個心吧,你著緊的給阿志說一門親事吧。我家小門小戶的,雖是親戚,也高攀不起哪?!?
陳大奶奶啞口,連忙道,“弟妹聽差了,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倘你愿意,三丫頭也沒人家,我想著替我那孽障提親來著。”
沈氏笑,“這我哪兒能做得了主,家里的事兒,都是太太做主,再者,也得問問三丫頭的意思?!闭l家會把閨女嫁給“某孽障”嗎!
陳大奶奶又跟沈氏打聽何老娘的意思,沈氏多機伶的人,同陳大奶奶繞到吃晚飯,也沒給陳大奶奶一句實誠話。
晚飯的菜都是何子衿三姑娘一起定的,這幾年,陳家有了銀錢,各方面水準(zhǔn)自然是一等一,不過,陳姑媽仍是贊了聲好,道,“這爐肉烤的好不說,這蔭油味兒也特別,醮來吃真正下飯。”
何老娘半是抱怨,“三丫頭還好,她是學(xué)繡活的人,廚下的事知道些便罷了,我怕她手使粗了,以后做不好針線?!敝钢巫玉频溃斑@丫頭片子上輩子興許是廚子投生到咱家,天天除了養(yǎng)花弄草就是搗弄吃的,剛一開春兒就死磨硬泡的叫她爹給她壘了個掛爐,就為弄口吃的?!?
陳姑媽笑,“恭兒還會做泥瓦匠的活不成?”
“哪兒啊,外頭找的人,就是西邊兒成大哥家的三小子,真是好手藝,人也實誠,介紹咱家買了些舊磚,就花了買磚的錢,手藝沒要錢,做活俐落的很?!焙卫夏锏?。
“成大哥就是個實在人?!标惞脣尩?,“子衿這做飯的手藝可比尋常丫頭要好?!?
“她愛搗鼓這個,也是沒法子。阿念阿冽得實惠,吃的好,口也壯,蹭蹭的長個子。再者,要搗鼓的多了,拿到醬菜鋪子當(dāng)熟食賣,也還賣的出去。”只要是能增加家里收入的事兒,何老娘其實是大力支持滴。關(guān)鍵是,何子衿搗鼓什么爐肉啊熏肉啊啥的,都是沈氏拿錢出來給何子衿搗鼓。沈氏是個心眼兒活泛的人,她能想到開醬菜鋪,其實現(xiàn)在鋪子里不只賣醬菜了,連帶著秋油、大醬,醬肉醬肘子醬排骨啥的都有。如今還兼賣燒餅來著,這賣燒餅倒不是沈氏想的主意,是沈山的媳婦章氏,章氏娘家原就是做小生意的,章父可是一把打燒餅的好手,后來將絕活傳給了閨女,章氏打出的燒餅也極好吃的。何子衿知道后就跟她娘說了,不如弄些醬肘子燉了,搭配賣。醬肘子鋪里早便有的,醬肘子配老湯煮,一定要煮的咸淡松爛入了味兒,介時切一塊兒肥肉相間的,拿剛出爐的火燒一裹,肥的部分直接見熱化成油,咬一口順嘴流,那滋味兒就甭提了。每天傍晚阿念何冽都要去吃一個熱燒餅夾醬肘子來著。醬菜鋪子生意本就不錯,如今有這一招兒,沈氏雖沒說賺了多少銀錢,不過天天瞧著寶貝閨女笑瞇瞇笑瞇瞇的。沈氏雖然不會給閨女分紅,但閨女要盤個持爐啥的,沈氏催著丈夫就把這事兒給辦了。就是現(xiàn)在閨女要搗騰什么吃食,沈氏也大力支持,還會拿錢給她買原材料,反正做的好吃了就拿鋪子里當(dāng)熟食賣。就是沈氏也覺著,自家閨女大概上輩子的確是廚子把投胎,但,肯定不是尋常的廚子,說不得是天上的天廚哩。不然,咋會這樣搗鼓吃食呢。
陳姑媽說何老娘,“這還不好。你就天生這脾氣,心里多歡喜,到了嘴上必然要嫌棄幾句。”這脾氣還有個別名,叫,得了便宜還賣乖。
何老娘呵呵笑,“我還不是像姐姐么?!?
陳姑媽給何老娘逗的一樂。
老姑嫂兩個吃過晚飯,又說了會兒話,陳行帶車過來接祖母回家,進門又是一通見禮說話。天色不早了,陳姑媽便辭了弟妹,回家去了。
何老娘帶著兒孫送到門口,直看著陳家車子走遠。
陳姑媽在車里閉目養(yǎng)神,陳大奶奶欲又止,終于憋到了家,服侍著婆婆回了屋,又奉了茶,這才問,“母親,您覺著,三姑娘這親事如何?”
陳姑媽先說大兒媳,“以后,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边@種媳婦帶出去,真?zhèn)€丟臉。先時傳過流,陳大奶奶也得罪過三姑娘,即使想說親事,也不是這種說法兒。再者……
陳大奶奶道,“母親,我這不是著急么?!彪y道陳大奶奶就樂意三姑娘這樁親事,可,一想到那一根筋的長子,陳大奶奶也只得罷了。
陳姑媽只管吃茶。
陳大奶奶簡直急的了不得,“母親……”
陳姑媽,“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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