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弋初次見到那個人時,圣山上風雪連天,正是這里最冷的時節(jié)。
他從圣山上下去,準備去山腰熱湖。蛇弋繼承了大部分女裔族的血統(tǒng),有兩條蛇尾,在這雪山上時常感到僵冷。
游走到半山腰,他遠遠見到一個人影在風雪中緩緩而來。
那人身形高挑,負著一把極長的黑色長劍,穿著一身黑衣,連臉上的鬼面具也是黑沉沉的,在純白的雪山中無比醒目。
那應當是一個人族。
在圣山上,人族極其稀少而特殊,只屬于他們的母親雪山神,所以蛇弋沒有多做思考,他悄無聲息潛伏過去,準備捉住這難得送上門的人族。
離得近了,蛇弋才發(fā)現(xiàn),那黑衣女人身上有濃郁的血腥氣,血腥氣被寒風裹挾,有種凜冽尖銳的殺意縈繞在那人身邊,哪怕是蛇弋也感覺到了危險。
在他將要發(fā)出攻擊的時候,那人停下腳步,朝他藏身處望了過來。漆黑厚重的鬼面之下,有一雙極明亮的眼睛。她握住背后的長劍,白皙的手上,還殘留有嫣紅血色。
那應當是在山下沾染的,山下守衛(wèi)雪山的那些東西,許是被她殺了。蛇弋想,但他不在意,一些失敗品,死多少都無所謂,只要有母親在,那種東西會源源不斷。他只是再度肯定,這人族定然是十分厲害。
“又是什么怪物,出來?!彼穆曇粼陲L雪中飄渺。
蛇弋猛然竄了出去。
出生至今,蛇弋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他為了活命和其他兄弟姐妹廝殺的時候,也曾傷重,但最后都能活下來,可這一次,他感覺到了死亡的降臨——他的兩條長尾被長劍剖開,鮮血撒滿了雪地,像雪地上開的紅梅。
大量的失血令他渾身僵冷,無法再動彈的蛇尾讓他變成廢物,只能掙扎等死。
風雪很大,即將殺死他的人族站在雪中,半身都沾著白雪,但她毫不在意的樣子,冷冷淡淡,執(zhí)劍對著他。帶著殺氣的冰冷長劍點在他的胸膛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刺下去,卻又忽然抬了起來,貼在他的臉頰上,挑開了他的長發(fā)。
“……長得還挺好看,饒你一次吧?!?
蛇弋聽到她這么說。收回長劍的姿勢干脆利落。
她把他拽起來,丟到了熱湖邊上。蛇弋不想死,他努力蜷縮起蛇尾,汲取著熱湖的熱氣讓身體恢復,盯著不遠處的人族,怕她突然又要殺他。
人族坐在熱湖邊,清洗著雙手,細細洗去上面沾染的紅色鮮血。然后她就走了,背影如同來時一樣消失在風雪里。
蛇弋第二次見到這個厲害的人族,是在圣山深處的監(jiān)牢里,她被抓住了。
這很正常,再厲害的人族,也無法戰(zhàn)勝他們的母親雪山神,雪山神就是這世間唯一的神,哪怕被暫時困在這茫茫雪山,也是最為強大的。
只是他們這些孩子都知道,母親因為某種原因,須要使用人類的軀體才能發(fā)揮出力量,越強大的人類軀體能用得越久。這個被抓住的人族,應當就是母親下一次使用的容器。等到母親如今這具人類軀體連人帶魂一同被消耗光,這個人族就會被用上。
在那之前,她都必須生活在這監(jiān)牢里。
蛇弋是來看守她的人。
蛇弋在雪山神的子嗣中并不十分強大,但他擁有女裔族的繁衍能力,如果沒有人類軀體能使用,他生下的孩子軀體也是母親的容器選擇之一,因此他也頗得母親看重,得到看守這個人類的任務。
“是你?”
端坐在監(jiān)牢內(nèi)的人族看了他兩眼,認出了他。“你的生命力很頑強。”
蛇弋甩了甩自己已經(jīng)恢復了大半的尾巴,再一次感覺到那種尾巴被整個剖開的疼痛,他游走到監(jiān)牢上方,長尾纏在監(jiān)牢的大石上,往下望著人族。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神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族抱著劍走到他下方,抬起劍在他身上戳了戳,蛇弋嚇了一跳,迅速離她遠了點。
人族就看著他仿佛自自語說:“果然不會說人話,這里除了那所謂雪山神,就沒有個會說人話的?!?
蛇弋開口說:“我會說?!?
雖然聽上去發(fā)音怪異了點,但他確實是會說人話的,女裔族有這樣一種特殊能力,他們吃了什么,就能說對方的語。
人族好像很意外他會說人話,“你竟然會說……那也聽得懂?”
蛇弋:“聽得懂。”
鐺——那人族抬起自己的劍柄,輕敲了一下自己的面具額心。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你們的雪山神,什么時候準備用我?”人族在地上坐了下來。
蛇弋:“還要一段時間,母親現(xiàn)在這具身體還沒用壞。”
人族:“你竟然這么老實回答我……蛇人,你好像忘了,我先前差點把你切成兩半?”
蛇弋:“你沒殺我?!?
對他來說,仇恨是沒有的,畢竟他們從來如此,打不過別人就被別人打死,很正常,蛇弋只記得這人族沒有殺自己,他對這奇怪的人族有些好奇。
蛇弋有一張很好看的臉,流水一樣的漆黑頭發(fā),冷白的皮膚和精瘦的胸膛腰身,若是個尋常男子,定然是要禍國殃民的。他趴在監(jiān)牢外看那戴著鬼面的人族,長發(fā)凌亂地遮住臉和胸膛,比起怪物似乎更像個蛇妖。
就這樣,蛇弋每日都過來看這個人族,會和她說些話,更多的時間是盤著蛇尾坐在那看她。戴著猙獰鬼面的人族偶爾會問他一些問題,每次都能得到回答,但蛇弋卻沒有問過她什么,直到某天,他又趴在欄桿外面看她,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叫什么?”
人族端坐著,按照她的說法,她是在修煉。
“你叫什么?”蛇弋問了她兩遍。
人族這才睜開眼睛給了她兩個字:“獍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