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是邊疆貧苦之地，涿縣雖為郡治，也不見得多么繁華。數(shù)十年戰(zhàn)亂之后，更是民生凋敝，縱談不上十室九空，也差不多了。劉備一路行來，見到路邊成群簇?fù)砉蚍娜耍谷灰粋€也不認(rèn)識。

劉備仔細(xì)地看眼前院落，眼神有些茫然。

他此行所見，涿縣各里坊皆破敗異常。一些隱約還有印象的宅院俱都不存，只剩下溝渠石壘的遺跡，而在遺跡上新建的房屋，也多是土屋和籬笆墻。唯獨眼前的這個院落，卻青磚黛瓦，飛檐翹角，滿眼的闊氣，裝飾的也很華麗。

任誰來看，都會以為是高門貴胄所居，主人至少也是本郡的殷實大戶。不過，從墻頭上夯土層疊的痕跡來看，這屋子又分明沒落成多久，門檻都是嶄新的，刷著光亮的油漆，看不到一點灰塵。

那是新建的，從動工到完工，也不知道用了一個月，還是十天？

這是何必？劉備忍不住皺了眉。

他不愿因此苛責(zé)地方官員，直接推門入院。

院中一道道的光影扶疏，空氣中細(xì)小的纖塵在無數(shù)光柱中上下翻飛。劉備順著光柱抬眼，便看到記憶中那株大桑樹還在。

似乎沒有印象中那般高大了，或許是因為快到冬季，樹葉開始凋零的緣故。不過，那枝干還是原來的樣子，最下頭的一道橫枝，還是五十年前我習(xí)武時懸掛重物，結(jié)果生生拽歪的。

涿縣的秋冬，比下邳、新野、公安、成都那些地方要冷得多了，劉備從車駕下來沒走多遠(yuǎn)，就覺得脖梗子里颼颼地發(fā)涼。不過，涿縣的空氣很干燥，只要不直接對著風(fēng)就行。劉備在陌生的院落里走了半圈，找了處避風(fēng)的廊下，扶著柱子，慢慢坐下來。

隨他前來幽州的文武眾臣，此時陪同的有不少，但誰也沒有敢進(jìn)院子里，也沒人打擾劉備。只在院門處簇?fù)碇?，一個個地笑著。

劉備微微瞇上眼。下午的陽光曬在他的身上，沒帶來多少暖意，但就是讓人舒服。院子里安安靜靜的，除了外頭的車馬移動，偶爾有些響聲，幾乎沒有其它半點聲息。

天空是湛藍(lán)的，云是潔白的，時不時有飛鳥掠過。

那天空、云和飛鳥，都是那么熟悉，和劉備少年時見過的一模一樣。那些記憶已經(jīng)很久遠(yuǎn)，遠(yuǎn)得劉備以為自己都忘記了，不過這時候，那些深藏在心里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父親、母親、愛抱怨的叔父劉子敬、慷慨大方的叔父劉元起、滿嘴胡說八道的簡憲和，還有那些陸陸續(xù)續(xù)依附自己的涿縣少年豪俠們。劉備記得，有一天，他們?nèi)季墼谶@個院落里，笑得很開心。

為了什么事呢？

好像是云長殺了人，攜家?guī)Э诘亓魍龅戒每h。我見他英雄非凡，于是招待了他，為他安排下處，還請他喝酒。

那一天里，大家喝著酒談天說地，特別愉快?？删烤拐劻耸裁?，真記不住了。那些細(xì)節(jié)，全都磨滅在了漫長的人生路上，被數(shù)十年的風(fēng)刀霜劍削去了。劉備自己，都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

劉備陷入回憶中，過了許久許久。

恍惚間，他看見關(guān)羽的身影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而在關(guān)羽身邊的，還有士元、孝直、憲和、子仲、公祐……還有許許多多熟悉的人。他們簇?fù)碓谠郝淅?，高高興興地喝著酒，憲和還在打著拍子唱歌。

劉備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想挽住這些人影，卻什么也沒抓到。

驀然有人從院門大步入來，嚇了他一跳。

劉備猛回神，定睛去看，原來是諸葛亮來了。

“孔明，我剛才大概是睡著了，做夢呢?！眲渥允б恍?，撐著地面想站起身。但因為坐得久了，寒氣沁入腿腳，一時間完全發(fā)不出力，關(guān)節(jié)處痛得像是針扎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