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建國以后,始終以強硬手段對待地方豪族。在地方二千石任用上,多用手段非同尋常的酷吏如郅都、義縱、寧成等人,在轄區(qū)范圍內(nèi)嚴酷打擊豪強;在中樞政令上,推行鹽鐵官營,排斥富商大賈,又鼓勵民間對富商大賈告密,后者被罰沒的家財由朝廷和告密者共分。
后來發(fā)現(xiàn)即便如此都遏制不住地方豪強崛起,于是武帝一聲令下,將天下豪強、俠客貲三百萬以上者悉數(shù)遷徙到茂陵,以內(nèi)實京師,外銷奸猾。
如此手段施展出來,天下豪強不誅而害除,似乎要被斬草除根了?
并沒有。
僅僅兩年之后,武帝向天下各州派遣刺史,以六條問事,頭一條,便是問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而各地百姓寧負二千石,勿負豪大家。
豪強的勢力不僅恢復(fù),而且情況比原先更加嚴重。
到新莽、光武前后,豪強們輕易就能聚集數(shù)以千計的部曲,或筑塢自保,割據(jù)一方,或起兵造反,逐鹿天下。光武帝依靠豪強的力量奪取天下,于是即位以后,雖然也曾嚴厲打擊地方豪強,卻又不得不放任功臣世家上侵朝廷權(quán)柄,下欺百姓良善。
待到桓靈之時,地方長吏有時候都成了傀儡??たh基層皆被豪強大宗所把持,朝廷縱有恩惠,也無以下達地方,自身卻遭億兆苦難黎民的怒火所集,于是黃巾亂起,天下分崩。
而星羅棋布的豪強,始終盤踞地方,甚至藉著亂世進一步地充實了自身的力量。
可以說兩漢的歷史,便是中樞朝廷與地方豪強斗爭的歷史。而每一次斗爭,朝廷都以失敗而告終。
如今章武皇帝于廢墟之上繼承國統(tǒng),旋軫舊京。在崛起的過程中,政權(quán)依然在與地方上的無數(shù)豪強世族作斗爭。當年龐統(tǒng)為軍師中郎將,甚至想過找機會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這是必然之理。
若不能解決這個導(dǎo)致前漢、后漢統(tǒng)治動搖乃至傾覆的重大難題,哪怕再建一個漢室,也不過是重復(fù)前代的路。甚至可以說,是重復(fù)前代走過的錯路、絕路。
那么,解決的方法是什么?
真靠著皇帝和他麾下的將士,拿著刀排頭砍去?
嘗試這么做的,是黃巾軍。黃巾軍早就被天下豪強群起攻之,百數(shù)十萬的太平道信眾,都已經(jīng)曝尸荒野了。
豪強大族數(shù)百年來,早已壟斷各地的政治、經(jīng)濟乃至文化、輿論,其力量根深蒂固,根本不可撼動。想要建立可靠的政權(quán),就只能與豪強大族協(xié)作。朝廷所能做的,是在協(xié)作的過程中,拉攏、犒賞其中的服從者,打擊、摧毀其中的不服從者。在總體上限制豪強大族,又要在個體上給予豪強大族足夠的利益。
某種程度上,廬江雷氏及其家主雷遠,便是其中的正面典范。
但這樣下去,待到數(shù)十年后,天下局勢底定,朝廷便拿不出利益來分潤;而豪強們欲壑難填,依然會站到朝廷的對立面。
朝廷需要的,是一個更和緩,而又更徹底的解決方案。
便是江東人敏銳看清的這一條:
朝廷推動并鼓勵世族豪強向邊疆,向域外開拓;朝廷樂見他們在此過程中攫取利益。
荊州人交州人向南海、益州人深入南中,涼州人向西域,都是大大的好事。這些地方,都是曾經(jīng)被漢家朝廷掌控,如今又失控的土地。
一切有雄心壯志的人,或者想要繼續(xù)橫行鄉(xiāng)里的豪強,都應(yīng)當高興地到那里去。那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完整的方案,目前尚處于隱晦的默契階段,最初始于雷遠與諸葛亮的深談。但與之配套的諸多政令,卻并不隱秘,自始至終,一切都光明正大地做給所有人看。
廬江雷氏自從去了交州,宗族的力量只有愈來愈興盛,而其族長雷遠的官運亨通異常,已是朝中屈指可數(shù)的重臣;
建寧郡的李氏宗族如今儼然成了南中漢蠻各部的代表,其首領(lǐng)李恢從益州功曹一路做到庲降都督、安遠將軍;
至于涼州那邊,漢陽姜氏的未來,誰能算得清楚?他們族中那個小伙子姜維一旦從西域歸來,前程根本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