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九月,皇帝使使持節(jié)丞相錄尚書事諸葛亮,冊命故破虜將軍豫州刺史孫堅之女孫氏為皇后,并授皇后璽綬。
江東孫權(quán)遣使諸葛瑾,奉貢物、賀禮?;实?、皇后設(shè)宴以待。
早年間,孫皇后與皇帝之間的關(guān)系一度尷尬,后來出了江東人意圖劫奪孫皇后的事情,導致皇后大怒,由此她來到成都以后,反倒對皇帝親切柔和些。
兩人在席間一搭一檔地說說當年舊事,皇帝興致上來了,便親筆致書孫權(quán)答謝?;屎髣t存問外家,并贈諸葛瑾錦袍一領(lǐng),又聽說諸葛瑾來時在江陵受了傷,再賜蜀中所產(chǎn)珍稀藥材若干。
因為孫權(quán)此時仍是曹魏外藩的身份,當著曹魏的車騎將軍,故而這場宴會并非官方,而是私宴。宴會也不在外朝的幾座知名殿堂里舉行,而擺在宮殿北面,靠近武擔山的一片園林中。
此地原為益州牧劉焉興修,后來漢中王至長安稱帝,成都這邊,對宮室也作擴建。周邊建筑雖未刻意追求宏麗,但頗精致。園林中引來了山間支流蜿蜒徘徊,兩岸花樹貼水密植,似錦繁花之后,隱約可見廊道順水勢曲折。
廊道上以薄紗遮擋徐來之風,偶爾拂動金鈴輕響,水聲、鈴聲、絲竹聲、笑語聲混合一處,非止閑適,也自有帝王之貴氣。
此處園林,距離太子劉禪的居處很近。
這會兒阿斗和阿諾兩人,正將筆墨拋在一旁,忙里偷閑地坐在樓上閑談。聽得曲聲悠揚,兩人一起返身去看。阿諾只見廊道盡處有一座臨水而建的水榭??戳藘裳?,又覺得這水榭呈船舶狀,外觀頗有奇趣……他頓時就移不開眼睛。
劉禪耐心等阿諾看了半晌,才把他拉回來,低聲勸道:“阿諾,那里是父皇在召見外臣,你這般甚是失禮,萬一被那邊的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必要責罰?!?
阿諾撲在席上,把臉壓在氈子里,悶悶地嚷道:“啊啊,看看風景也要責罰?阿斗,這成都不好玩,太憋悶了!”
他一個翻身起來,扳著手指數(shù)落:“我來成都才多久?除了大前天去兩位舅舅家玩耍了一次,其他時間都在讀書!讀書!還動不動要被責罰!背不出書要被責罰!儀態(tài)失措要被責罰!啊啊啊,講話大聲都要被責罰!這也太苦了!成都哪里是好地方?你們分明是在騙我!”
較之于同齡孩子,他的膽子甚大,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平生未離開過慈父嚴母的羽翼。離家一個月來,前幾日還好,到了后來,思念之情愈來愈難以遏制。偏偏太子舍人又真不是好做的,阿諾動輒得咎,這幾日吃盡了苦頭。
說到這里,他滿心的委屈和難受一下子爆發(fā),忽然哭了起來。
“莫哭,莫哭?!卑⒍芬娺@情形,頓時慌神。
阿斗雖然資質(zhì)普通,畢竟年已十五。這些日子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從阿諾來到身邊,他受的責罰便少許多。
阿斗一向不太自信,他知道自己腦子有點笨,反應也慢,較之于縱橫天下的父親差得太遠。他自幼擅長的、喜愛的只有劍術(shù),可劍術(shù)這東西,誰都知道只是一人敵罷了,也不是亂世中成大事的憑依。
這幾年來他年歲漸長,督促他習文練武的老師換過好些。但阿斗知道,那些老師們對自己,大抵是不太滿意的,只是礙于身份,不好明說罷了。
直到阿諾出現(xiàn)在身邊,因為他腹中空空、絕少學問,硬生生把老師們的怒氣都吸引過去了,甚至還有人夸獎阿斗,與阿諾作對比的。
這讓阿斗很是快活,但也很歉疚。
阿諾幾乎是他唯一的朋友,可這個朋友被自己叫到成都來以后,過得都是什么鬼一樣的日子?
為此,阿斗日常便對這個小伙伴格外遷就些。
這會兒眼看著阿諾大哭,他不知該怎么勸解,只在房中兜來兜去。
兜了兩個圈回來,一看阿諾正隨手拿起一卷絹帛擦眼淚,他大驚失色,連忙撲上去:“這是寫字用的!不能擦臉!一會兒董允就來,他看到你的絹帛變作這副樣子,必定要發(fā)怒!”
不提董允還好,一提他,阿諾的哭聲“哇”地拔高了好幾度:“董允!董允那廝,老古板!不是人!壞極了!我不要看到他!”
十歲的孩子一旦情緒失控,聲嘶力竭起來,那嗓音簡直高亢入云。
阿斗眼瞅著園林那邊開始有護衛(wèi)眺望此地,連忙把窗戶關(guān)上。
他蹲在阿諾身邊,拍著阿諾的后背安慰,安慰了幾句,終于鼓起勇氣:“要不,今日索性便不寫了?我?guī)闳フ覐埣医憬阃嫠???
阿諾仰起臉,擤了一把鼻涕:“張家姐姐是誰?”
“張家姐姐就是張家姐姐,還能是誰?”阿斗反問。
“啊?”
阿諾完全沒聽明白,正在懵懂,阿斗拉著他的臂膀,讓他起來:“來,來,快點。董允一會兒就帶著扈從們來,那時候就走不了啦!”
阿諾挺腰大跳而起:“快走快走!”
兩人下了樓,沿著走廊一路往東。沿途撞見了好些仆役,見兩人奔跑如飛,不敢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