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德行軍的距離近,但山間巖崖陡峭,許多將士的綁腿和鞋子,都被銳利的巉巖割破,所以行軍速度不快。
當(dāng)他兵臨營地上方時,沿著棧道行軍的數(shù)百人也該到近處了。
那數(shù)百人全都是羌胡精騎,行動時的聲勢難免大些,沿著棧道前行又無遮蔽身形之地。好在故道水的這段河床上,布滿了從山崖下崩裂下來的嶙峋巨石。河水在亂石中間肆意沖擊,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掩蓋了鐵蹄踏地之響。
此時龐德一聲令下,親兵射出鳴鏑。那鳴鏑劃過天空,發(fā)出銳利的嘯叫,直直地落向棧道的方向。
下個瞬間,騎隊便狂涌而出,如無數(shù)把蓄勢已久的刀斧,劈入營地中。
馬超能壓服數(shù)以十萬計的羌胡部落,其本部自然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精銳。便如此刻發(fā)動進攻的數(shù)百騎,每一人都是從羌胡部落里征召來的有名勇士,都有以一敵十乃至敵百的驚人戰(zhàn)績。
這樣的勇士,只消三五人乃至數(shù)十人,就足以維持一個相當(dāng)規(guī)模部落的存續(xù)。他們通常都分散在諸多聚落,在羌人中有個專門的稱呼,喚作“八圭”。每一名八圭都受到僅次于族長、渠帥的尊奉。馬超能將之聚集到一處,足見其在羌氐人中超群的號召力。
此時打先頭沖鋒的,便是適才催促龐德進兵之人。
此人名叫迷唐,在投靠馬超前,乃是燒當(dāng)羌的族長之弟,有資格佩戴金質(zhì)的抹額。
近世以來,羌氐中強種無非參狼、白馬,都是人丁萬余的大部。其它各部人丁普遍衰少,但燒當(dāng)羌是羌人中延續(xù)時間極長的大族,世居金城、西海一帶,祖上曾受漢室封贈,號曰“歸義侯”,故而地位有些特殊。
馬超對這個部族格外籠絡(luò),專門在漢陽辟了快草場安置其族人。燒當(dāng)羌在漢陽的千余人,首領(lǐng)便是迷唐。他既是馬超的得力部下,也有質(zhì)子的身份。
迷唐頗具勇力,故而馬超對他也很信重,專門賜予他精良甲胄和武器,使之身份僅次于龐德。
此時迷唐縱騎猛沖,瞬間就殺入營地以內(nèi)。
在他身邊不到十幾步的地方,好幾人張弓搭箭向他射擊。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縱馬直沖過去,挺槍直刺,將一名弓箭手捅穿。
弓箭手身邊的幾名刀盾手圍了上來,揮刀亂砍。迷唐仗著甲厚,初時不以為意,好整以暇地持槍一一刺殺。但那些刀盾手的武器竟然極其精良,砍在他的鐵鎧上面,鏗然之聲不絕,有好幾刀都劈碎了甲葉,傷到了他。
迷唐驚怒交加,連忙揮槍左右橫掃,把敵人迫開。
此時他的部下騎士們都已經(jīng)沖進營里,而營地間的將士們也反應(yīng)過來了,雙方殺作一團。
羌胡騎兵殺氣升騰,往來縱橫。他們的喊殺聲與馬匹的嘶鳴、踐踏混合在一處,在兩面崖壁間往來回蕩,幾乎壓過了水聲。與之相反,這營地中的守軍卻幾乎不喊,他們只是沉默地砍殺,一次次地重新奔走結(jié)陣,堅韌得像是刀劍難傷的牦牛皮。
戰(zhàn)斗激烈的可怕,死傷者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
雙方的鮮血流淌在地上,使得地面漸漸濕滑。有戰(zhàn)馬踏中浸漬了鮮血的石塊,然后哀鳴著滑倒,而敵方踉踉蹌蹌地奔過來,將馬上騎士迅速殺死。
以騎兵沖擊步卒營地,數(shù)量上也不處下風(fēng),卻硬生生廝殺成了糾纏情形。足見營中之兵也是罕見的精銳,并且還配備了極精良的刀槍甲胄。
龐德聽得到迷唐在亂戰(zhàn)中厲聲大吼,吼聲中聽不出廝殺的痛快,反倒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懣。
這一仗絕對有問題!這一仗不能這樣打!
兩軍再這么糾纏片刻,恐怕武興那邊的益州軍就會趕到,局勢隨時將會崩壞。此刻該做的,是盡快將迷唐等人拔出營地,立即退回白崖棧道后方去。
兩名都伯頻頻目視龐德,以為他會提前沖下山去支援。
而龐德只咬了咬牙。
在他濃密的須髯下方,兩腮的肌肉都因為用力咬牙而顫抖了,卻始終沒有下令。
都伯實在不明所以,待要催促,龐德終于抽刀在手。
但他并沒有向著白崖下方的營地站立,而是將繯首刀橫在胸前,神色凝重地轉(zhuǎn)向白崖內(nèi)側(cè),那山谷愈發(fā)邃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