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諸葛亮眼動手動,端坐而不抬頭,猛批文件。
董和等了等,估計諸葛亮心里還是有事,所以才會一時忘記了還有自己在場。
他確有些公務(wù)要和諸葛亮商議的,當下也不打擾,擇了個席位坐下,等待諸葛亮忙過這一段。
益州穩(wěn)定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想要做到,真不容易。
外人看來,相對于中原的數(shù)十年板蕩局面,益州似乎要平靜許多。然而益州從來就不平靜。
自順帝、桓帝在位時,益州便受困于蠻夷叛亂。只不過不似涼州羌胡叛亂那樣動輒逼近三輔,而使天下咸聞罷了。
到光和年間,巴郡板楯蠻大舉起兵,波及蜀郡、廣漢、犍為和漢中在內(nèi)的半個益州。朝廷遣重臣、領(lǐng)重兵討伐,前后三年不能平定,最后只能懷柔了事。
黃巾之亂爆發(fā)以后,益州黃巾首領(lǐng)馬相聚眾十余萬,攻掠城邑,殺死益州刺史,板楯蠻隨即再度起事,巴郡又有妖賊張氏作亂。朝廷動用西園精兵,方才勉強鎮(zhèn)壓下去。
待到劉焉入蜀,先是犍為太守任岐、益州從事賈龍起兵,又有沈彌、婁發(fā)、甘寧等人的叛亂,再接著征東中郎將趙韙造反。
四十年來,規(guī)模數(shù)萬人的戰(zhàn)爭就有十余次之多,波及了益州北部每一個郡國。而牽扯在其中的,有驕狂的地方豪族,有唯恐天下不亂的蠻夷首領(lǐng),有背井離鄉(xiāng)所以行事殊少顧忌的東州人。他們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桀驁難馴。
而益州南部更不消說了。自秦漢開邊,滇、夜郎、且蘭、邛、笮等王侯之國一時俱滅,然而蠻夷反叛數(shù)百年不休,南中諸郡雖設(shè)太守、令長,其實朝廷政令出不了縣寺半步,郡城以外,便是各路蠻夷彼此攻戰(zhàn),形如沸騰。
偶爾有得力的官吏在此擴張了影響力,使郡縣體制稍稍落實,可這樣的官吏要么轉(zhuǎn)任別處,要么遭人嫉恨而死在當?shù)亍:髞淼墓倮綦S即以苛刻盤剝和賦稅,重新激發(fā)起當?shù)厝说姆礉h情緒,于是戰(zhàn)亂再起,一切恢復(fù)原樣。
隔著千山萬壑,外人只道益州天府,只道劉焉、劉璋父子在州二十余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真正身在其境,才曉得劉焉、劉璋父子也有難處。
好在,漢中王絕非劉焉、劉璋父子那樣的庸人,諸葛亮更不是劉焉、劉璋父子手下那些尋常弱才。
過去數(shù)年間,諸葛亮專注于政務(wù),切切實實地做了好幾件大事。
曰嚴行法令,重塑綱紀;曰簡拔人才,賞罰必信;曰明訂傅籍,核實訾算;曰興修水利,積谷屯糧;曰鑄幣發(fā)錢,平諸物賈;曰官營鹽鐵,以供軍民;曰廣開商途,富饒軍資。
諸葛亮做好了這些,漢中王才有勒兵以待中原異動的信心,才有坐視馬超集眾卻不慌亂的底氣。
董和在未與諸葛亮同署大司馬府事之前,將諸葛亮看作漢中王的親信、謀主和股肱。直到這三年來參署事務(wù),方覺諸葛亮絕非只此而已。
如果說玄德公是政權(quán)的靈魂和旗幟,諸葛亮便是政權(quán)不可取代的柱石和樞紐。有了這兩人,于是政權(quán)本身,便非偏安一隅的割據(jù)勢力,而能每時每刻都在完善和充實,向著復(fù)興漢室的目標不斷前進。
為了這個目標,諸葛亮竭盡了全力。董和也陪著他,全心全意地擔負助手和輔弼的職責(zé)??伤吘鼓昙o大了,體力漸弱,精力也遠不如諸葛亮旺盛。這時候看著諸葛亮忙碌,他忍不住輕聲打了個哈欠,瞌睡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將董和搖醒。
“幼宰!幼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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