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城下有人喧鬧,是潘濬答應(yīng)召集的吏員們趕到了東門下方。潘濬按著城墻上的垛口,嚷了幾句,讓他們趕緊沿著登城馬道上來,隨即自己往馬道方向去迎。
剛邁開步,潘濬便聽許多士卒齊聲大喊:“小心投石!”
費觀猛地揪著潘濬的衣領(lǐng),將他一把拽到了城頭木棚后方。他又聽到一陣投石越過空氣的劇烈呼嘯聲響起,隨即激起巨大的煙塵和轟鳴聲。
當(dāng)被濺起的土石碎片悉悉索索落地時,潘濬滿身滿臉都是灰土,眼睛里進了碎屑。他用力揉了揉,勉強睜眼,便看到登城馬道的最上端,他本來站立的那個位置,正遭一枚巨石砸中。
巨石將城墻頂端的夯土砸了個深坑,深坑的一側(cè)方向,有扇形濺射出的血和肉。潘濬奔過去,只看到一個人的下半身。
他的上半身已經(jīng)被壓在巨石下,成了血肉和骨骼混雜的、某種黏稠的漿體。而連著半塊頭顱的面龐則被崩飛出丈許,血淋淋地搭在了垛口中間。
潘濬勉強認(rèn)得,這就是被自己派去召集吏員登城助戰(zhàn)的書佐。這年輕人很有才氣,是龐士元的族弟,龐林還專門寫信請求照顧??上Я恕?
潘濬猛地出了一身冷汗,他回過身,向適才拉自己一把的費觀深深作揖:“賓伯,多謝救命之恩!”
想了想他又道:“此戰(zhàn)后你我兩家若能無恙,便結(jié)為姻親,如何?”
潘濬年紀(jì)較費觀要長出許多,但他的長子與費觀的長女倒是年齒相似。
“甚好,不過,那也得熬過這一戰(zhàn)才行!”費觀拍打著身上灰土,他的臉上被碎石劃了幾道口子,血流不止:“趕緊!讓你的那些吏員們趕緊上來!江東人要開始攻城了!”
可怕的呼嘯聲又起,第二輪投石破空而來,就在費觀眼皮底下,將一座木制的箭樓砸成粉碎。而左近各處被石彈砸中人,無不立即發(fā)出可怕的哀嚎。
費觀顧不得理會潘濬,拔刀在手厲聲呼喝,隨即有工匠和民伕抬著木料奔上城頭,當(dāng)場修理重建箭樓。而在費觀身后,兩面軍旗連連招展。
把吏員們放在城墻上,是要讓他們在較安全的環(huán)境見見血。純由費觀本部組成的精銳之士,則在城門洞里做好了準(zhǔn)備,當(dāng)江東人鋪天蓋地殺到,費觀的部屬們以勇士為先導(dǎo)反沖出去,將他們攔截在了城墻下的溝壑沿線。
殺氣沖天,殺聲震天。
昨日廝殺了整日,雙方士卒都已經(jīng)紅了眼,兩軍前仆后繼,立時展開血戰(zhàn)。噴涌出的血水流淌在地面,化作泥濘,再化作小溪,蜿蜒淌進溝壑里,把整條溝壑染成了黯紅。而無數(shù)斷裂的刀盾、槍矛乃至殘肢斷臂也雨點般落進溝壑里。因為尸體堆積得太多,溝壑里的水位抬升,漫溢成了紅色的沼澤。
溝壑里昨天就已經(jīng)埋了很多尸首,這會兒有腐爛的臭氣泛出來,一直蒸騰到高處。這情形讓潘濬有些惡心,他愣愣地站在城頭,一時不知該做什么。
而費觀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視野所及之處,全都是江東軍如潮水般涌來的身影。有好幾處,他們成功地蟻附登城,已在城頭展開慘烈的殺戮。這樣的攻勢,比當(dāng)年曹軍攻城時還要兇猛,仿佛江東人完全不考慮自家的折損,毫不介意兩倍三倍甚至五倍以上的損失,只求迫近城池。
他又注意到,潘濬的一身官袍太顯眼了,數(shù)支箭矢嗖嗖射來,幾乎射中了他。好在有侍從連忙護著他,讓他退到城下。
費觀哈哈笑了笑,扯動了臉龐另一側(cè)被箭簇撕裂的大豁口,又痛呼了一聲。
“城西城北情況如何?”他問扈從。
“便如城東、南兩面,江東人瘋了一樣的猛攻。兄弟們應(yīng)付艱難,我剛才聽說,昨晚組建的民伕隊伍才登城作戰(zhàn),此時已陣亡三百多人。照這個速度,今晚就得再調(diào)增援?!?
費觀頷首:“關(guān)將軍那邊可有消息?宜都那邊呢?”
“當(dāng)陽、荊城、枝江等地都被吳軍占據(jù),道路被截斷,至今尚無消息。不過,想必關(guān)將軍已經(jīng)折返,益州援軍也在路上了?!?
此時又一撥吳軍涌上前來,費觀連忙奔向戰(zhàn)斗激烈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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