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仁厚之主的聲名不提,劉備本身便是亂世中公認的名將。
他是幽燕邊地出身,性格剽悍勇猛。從最底層的募兵首領(lǐng)做起,數(shù)十年間其戰(zhàn)斗足跡遍及幽、青、徐、豫、荊、益、涼七州,舉凡騎戰(zhàn)、步戰(zhàn)、水戰(zhàn)無不通曉,正攻、側(cè)擊、奇襲、詐敗無不精熟,天下英雄如曹操、袁紹、袁術(shù)、呂布、公孫瓚、劉表、孫權(quán)莫不敬憚之。
當年他勢窮投奔曹操,麾下將不過關(guān)張,兵不滿千,而曹操立即表之為左將軍,禮之愈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這難道僅僅為了劉備善待百姓的名聲?非也。曹操本人是用兵的大行家,他很清楚,劉備的軍事才能出眾,遠超群雄而幾乎能與他本人相媲美!
與亂世前就擁有聲名和班底的曹操不同,劉備起自卑微,屢敗屢戰(zhàn),麾下的力量更是屢次離散。故而,他常常身至一線,與士卒們并肩參與戰(zhàn)陣廝殺。他喜歡親自執(zhí)行最危險最關(guān)鍵的任務,敢于承擔風險,大膽用兵。曹操麾下的將領(lǐng),許多都在劉備手上吃過大虧。
哪怕老兵劉備已經(jīng)成了統(tǒng)轄千萬軍民的漢中王,關(guān)鍵時刻他依舊親自上陣!
此時劉備軍上下莫不膽氣倍增。想到漢中王日常的厚待,能與漢中王一起并肩殺敵,簡直令將士歡呼雀躍,滿身疲憊都像消失了一樣。有許多本不在此次反擊序列的將士,也都蜂擁向前。
他們猶如一把利刃,撕開重重疊疊的曹軍陣列,直抵曹操所在的中軍。在這個過程中,劉備軍固然如巨浪翻涌,勢不可擋!
曹軍也漸漸反應了過來,從四面聚攏過來阻擊。
雙方都已經(jīng)有了不勝則死的覺悟,喊殺聲音響徹夜空。雙方抵在最前方的勇士,手持的刀槍全都被染成了鮮紅色,連帶著他們踏過的地面,也因為太多鮮血浸潤而變得濕滑泥濘。
在這種慘烈到超乎想象的死斗中,除了某些得到精銳扈從掩護,能夠適時進退的將校以外,每一名抵在前方的將士都片刻既死。而他們倒伏的尸體成為后方同伴踏足的支撐,甚至有劉備軍的將士推著戰(zhàn)死同袍的尸體為掩護,不顧一切地向前。
劉備皺了皺眉。
不知哪里有一支流矢飛來,左右一齊大喊:“小心!”
劉備反應很快。他拔劍斜劈,“鐺”地一響,便將之揮開了。
雖然戰(zhàn)線繼續(xù)在往前推,但他注意到,阻截的曹軍愈來愈多,其隊形也從無到有,進而嚴整,還有后繼兵馬向曹操麾蓋所在的位置不斷支援匯攏。
就在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數(shù)十名曹軍傳令兵高舉旗幟,沿途高聲大喊:“后退者斬!棄陣者斬!怯戰(zhàn)者斬!逡巡不前者斬!”
酷烈軍法威逼之下,曹軍鼓勇鏖戰(zhàn)。他們已經(jīng)穩(wěn)住了陣腳,只不過因為前方敗兵連連后退,一時還沒辦法扭轉(zhuǎn)劣勢。
他也感覺到了,將士們因為漢中王親自出擊而鼓起的余勇,正在迅速消耗中。
畢竟將士們的疲憊都到了極限,哪怕是魏延所部,他們早上經(jīng)歷惡戰(zhàn),然后奔走撤離再全速回返戰(zhàn)場,完全沒有得到休息。魏延在連續(xù)沖突幾次敵陣之后,也有些后力不繼。當將士們的血氣之勇消散時,己方的攻勢必然無法維持。
還差一點!可惜,就只差一點!
劉備凝視著矗立在前方巋然不動的魏公麾蓋,面容肅然,眼里卻幾乎要放出灼熱的光。他與曹操對抗了數(shù)十年,真正戰(zhàn)場上面對面的廝殺,其實只發(fā)生過三次。徐州兩次,汝南一次。
這三次,都是劉備輸了。雖然每一次失敗,都有每一次失敗的原因,但輸就是輸,每一次都輸?shù)酶纱嗬洌翢o抵抗之力。
這一次,劉備想要贏!
他喃喃地道:“孟德畢竟是英雄,他竟然不退。看他的樣子,竟然還能穩(wěn)得住?!?
趙云道:“曹公麾蓋若動,只怕全軍瞬間就要崩潰。大王,我估計他堅持在此,既是為了等待天黑,也是為了等待后方的援軍?!?
這是必然之理,劉備微微頷首。曹軍的兵力遠遠超過劉備所部,自潼關(guān)以西沿著渭水,他們至少設(shè)立了九個超過五千人駐扎的軍寨,并在新豐周邊至少屯兵三萬。兩軍今日這一場昏天黑地的大戰(zhàn),后方曹軍若不趕緊增援,難道等著魏公勃然大怒,一個個砍頭嗎?
己方能有援軍,曹操更會有援軍,而且一到,必定就是上萬人的大數(shù)量,足以立刻逼停己方的攻勢。
他輕聲笑了笑:“孟德不愧是孟德?!?
贊嘆一聲以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而對趙云道:“對了,我忘記了子龍沒見過曹操。”
他持著長劍指點著道:“你看麾蓋下方,許褚身前,那個持槊立馬、長須紅袍、肚腹甚是肥碩之人,便是曹操!”
趙云確實沒有見過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