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shù)時候,張魯端坐著,一動也不動,沉靜地就像一塊石頭,任憑場上的雄武男兒們彼此撞擊、追逐、對抗。有時候他又會忽然躍起,踏著古怪的步伐在場邊進(jìn)退跳步,呼喝著給某人鼓勁,而他指尖所向的那人,往往就真的會熱血沖頭地亢奮起來。
這種操作,落在殊少見識的蠻夷眼中,當(dāng)然類似神跡。但對面的漢人看過來的眼光里,許多都帶著譏誚。
這也難免。
近代以來,朝政失序,天災(zāi)頻仍,億萬黎民掙扎于水火,這給黃老道的發(fā)展提供了最佳的土壤。遂有大賢良師張角遣弟子八人傳教,十余年間信眾遍及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一朝起事,眾及百萬。
然而太平道其興也勃,其亡也忽,在天下強豪的圍剿下,他們失敗了,連帶著各地的黃老道徒都受影響。后來如于吉之流以治病為手段吸引教眾,結(jié)果被孫討逆殺了;左慈、甘始那幾位,號稱有驅(qū)使神鬼的本事,其實忙著在鄴下推廣房中術(shù)。
至于張魯自己,則成了士人口中的“妖賊”,此后困居漢中,再難突破。
麻煩事還在后頭。
他在漢中的時候,能憑借三代相傳、不斷完善的符法和齋醮科儀,引得巴漢之間的百姓篤信不疑。但經(jīng)過馬超那廝一通胡來,太多人親眼目睹了師君的狼狽情狀。當(dāng)他們離開戰(zhàn)場,冷靜下來以后,難免會想,此前師君吹噓的無邊法力究竟在哪里呢?太多人同時在心中滋生疑問,那就很難應(yīng)對了。
這樣想來,盡快脫離巴漢,前往新的天地,倒是很好。
想要往荊州漢人當(dāng)中傳教,雷續(xù)之堅決不允;但荊蠻可以,那些蠻夷和益州的巴人、賨人也差不了太多。憑借張魯?shù)姆N種陰陽術(shù)法,輕易就能讓他們信之不疑,奉為在世的神仙。
但這又急不得。蠻夷之中,也有自生的信仰,有號稱能役使鬼神的巫祝之流。當(dāng)年張魯?shù)淖娓笍埩暝谝嬷輦鞯溃柗Q擊敗八部鬼帥億萬鬼卒,大抵便是此等人物。
張魯仔細(xì)盤算過了,須得多管齊下,一步步來。先藉著這個名為蹴鞠的小玩意兒,漸漸在荊蠻渠帥當(dāng)中混個臉熟;然后再施展自家符水治病的術(shù)法,引得他們進(jìn)一步的信任。
另外,這些參與蹴鞠的,都是蠻夷中身強力壯的精銳,籠絡(luò)住彼輩以后,從其間挑選出護(hù)教的武力。
當(dāng)然,如有可能,最好再拉攏幾個荊蠻巫人為臂助。那些巫人的眼界有限,論吹牛萬萬及不上專業(yè)人士的,這應(yīng)該不難。待到自家羽翼豐滿,就在五溪深處則一山清水秀的所在,仿益州鶴鳴山舊例,重新立教設(shè)壇。
正想得逸興橫飛,身邊忽有人問:“這些踢球的,都信了你的道么?”
張魯急回頭,因為動作太大,以至于膏腴肥厚的脖梗子發(fā)出一陣“咯咯”的輕響。
“倒也不是都信……”他深深作揖下去,俯首輕笑道:“只不過他們之前喝過符水,自以為有法力附體,只要我呼喝催促,就能施展法力,壓倒對手罷了?!?
“還是那套心誠則靈的玩意兒!”身邊之人輕聲笑道。
張魯應(yīng)聲道:“雷將軍明察。這確實是誘騙無知黔首的小道,但也確實讓他們連戰(zhàn)連捷,能與雷將軍的部屬們分個高下。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神靈相助了,否則又該作何解釋呢?”
來到張魯身邊的,自然是雷遠(yuǎn)了。
聽張魯這般說來,他微微頷首。
過了會兒他道:“蠻夷們生活寒微、見識淺薄,所以易受鼓動,你從這個方向入手,不是不可以。只是須得注意,漢家宗族部曲乃是我和荊襄各宗族的本錢。你不要接觸這些人,更不要試圖挖我們的墻角、影響荊州軍府的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