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百名騎兵漸漸加速奔馳,激起翻卷煙塵,而上千鐵蹄踏地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就像是濃云中翻滾不歇的雷電。而程普的本隊,就如扎根于大地深處的巨巖,身當雷鳴電閃,巋然不動。
不得不承認,相比與鄧銅、賀松的光鮮戰(zhàn)果,此前郭竟所部針對程普本隊的攻擊,顯得有些失敗。他組織了幾次沖擊,都未能打散吳軍,己方反而死傷不少。
郭竟的兜鍪碎裂開了,他的左腿被利刃刺中,傷處鮮血汩汩,透過鍛鐵的甲葉,染紅了外袍。他將長矛倒插在地上,拔刀割下袍服下擺,緊緊地裹住左腿,隨即重新握住長矛。矛桿上因為沾了血,變得有些黏滑,于是他將長矛舉過頭頂揮舞,把血液甩掉一些。
“司馬你看,鄧銅已經(jīng)帶人上來了!”
郭竟的部下鄧驤大聲叫喊著,讓郭竟來看。
郭竟沒有理他。
適才郭竟成功突入到了吳軍的陣列之中,連破兩道盾陣,幾乎直迫程普的將旗,可是旋即遭到十余桿長槍攢刺,幾名親衛(wèi)為了掩護郭竟撤離,不惜以肉身為盾,連人帶馬都陷在了敵陣之中。他探看著前方戰(zhàn)場,試圖找到他們的遺骸,可是放眼望去,只看到人馬喧嚷、來去廝殺。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剛才沖殺到了什么位置,又哪里找得到他們的喪身之所呢。
“郭司馬!”鄧驤再度大叫。
郭竟瞥了鄧驤一眼。這名部下來自于雷遠在灊山中最初接受的一批雷氏部曲,起初是隊率,因為軍中聚賭而被降職成了什長,現(xiàn)在又被一路提拔成了曲長,其驍勇善戰(zhàn)和暴躁量狹一般鮮明。就如此刻,鄧驤急的并非戰(zhàn)局本身,而是鄧銅將來搶功。
“不要急?!惫鼓曋鴮γ嫫鞄孟履敲蠈?,冷靜地道:“所有人跟我往左側(cè)去,拉開隊列吸引吳軍的注意力。老鄧的騎兵多,有他來到,一定能成。”
程普端坐在馬上,同樣凝視著這名幾度叱喝沖鋒的敵方軍官。雖然戰(zhàn)局膠著慘烈,他的神情絲毫都不慌亂,臉上每一處肌肉,每一處皮膚都凝固得好像巖石一樣。
這是身為大將者必須做到的。
無論內(nèi)心有多么慌亂,一定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有大將不亂,部屬們才不會亂。
所以程普竭力保持著穩(wěn)健姿態(tài),但他的額頭已經(jīng)冷汗涔涔。
眼前這名敵將的勇猛程度,只怕比自己年輕時候也不遜色太多。適才此人沖突入陣,幾乎迫的程普本人拔刀補上一線作戰(zhàn),雖說最后將之逼退,勝得著實艱難,是硬生生拿自家精銳部曲的性命堆出來的。
隨著程普渡江抵達的兵力,扣除留守艦隊的水手們,合計四千上下,其中有一些是山越人組成的部隊,還有少量江夏郡的郡兵。唯獨與郭竟惡戰(zhàn)的,乃是程普的本部部曲,總數(shù)共計一千。
這支部曲是以程普在右北平郡與鮮卑人惡戰(zhàn)的私兵為骨干,一點點擴充起來的。從北疆到江左,這些將士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戰(zhàn)斗,一批批人凋零于戰(zhàn)場,又有一批批新人補充進來;其實當年的右北平同鄉(xiāng),已經(jīng)變成極少數(shù)了。但這支部隊的精氣神還保持著,他們從來都擅長于強敵交手,也見慣了、至少也聽說過騎兵在廣袤原野縱橫沖突的場景。
這就是老將、老兵的價值所在。他們的經(jīng)驗足以應付各種突發(fā)情形,也足以使他們在不利的環(huán)境下始終作出正確的選擇。
在嘈雜狂亂的戰(zhàn)場上,他們竭力堅持,哪怕零散的同伴不斷死于騎兵的砍殺和踐踏,他們也不動搖,只是不斷聚集起來,在中軍旗幟之下穩(wěn)住陣腳。雖然敵方騎兵軍官努力沖殺,卻不能阻止他們的陣型漸漸穩(wěn)固,而集結(jié)的人數(shù)從兩百,到三百,到五百,最后漸漸形成七八百人的防御陣型。
可惜七八百人還是少。當郭竟和鄧銅的兩部騎兵從左右兩個方向包抄過來的時候,吳軍將士們僅存的刀盾手也不得不拆分成左右兩隊,每一隊刀盾手后方站著的槍矛手和弓箭手,都稀薄得有點可怕。這樣下去,終究會頂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