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嵩是去年來荔縣上任的,到了后,第一件事是微服體察民情,之后也沒有攜禮登孫家的門。孫家雖不悅,但也不好發(fā)作。畢竟盧嵩曾身居高堂,還是塊敢和皇帝叫板的硬骨頭。如今雖落魄至此,但無論如何,依然還是朝廷命官。不想年初時,有一天雙魚外出偶遇了孫樹寶。孫樹寶一眼之下,驚為天人,竟神魂顛倒,尾隨打聽到這少女是新來的知縣外甥女,回家便纏著父母定要娶她為妻。
孫家人雖遠(yuǎn)離神京,卻也知道沈雙魚的來歷。
沈家長房如今雖然還位列伯爵之第,但門庭已然式微。而且她本身還是罪臣之女。本嫌她出身配不上自己兒子,但拗不過孫樹寶整日在家哭鬧賭咒,最后無奈托人上門說親。
孫家兒子一無貌,二無才,人品更是不堪,盧嵩怎么可能將雙魚嫁去?來人話不過三句,他便將人連同禮物一并請了出去。過后思忖,想到外甥女與兒子從小感情篤厚,亡妻在世時,也有過讓他二人結(jié)親的念頭。如今二人年歲漸長。兒子雖然有些莽撞,對讀書進學(xué)不大上心,一心想著投筆從戎建功立業(yè)之事,但人品卻還信靠,對雙魚也極好。為免再出像孫家這樣的事兒,便去問了雙魚的意思。見她未拒,當(dāng)時便做主將婚事定了下來。
孫家原以為憑自家與太子府的這層關(guān)系,且又是主動求好的,盧嵩想來不至于開口拒絕,沒想到他竟如此不給顏面,當(dāng)時便記下了這樁恨。之后又出了一件事,兩家徹底結(jié)下怨隙,這才有了今日的構(gòu)陷。
……
盧歸璞原本也是少年盛氣。父親遭陷入獄后,這幾個月,他不再是原本那個還有點迷迷糊糊的不知愁少年。從一開始的憤怒、激動,到現(xiàn)在的日漸絕望和迷茫,他變得無比沉默,大多數(shù)時候,就像一個啞巴。此刻,陷害了自己父親的仇人兒子就在面前,還這樣用語肆意侮辱自己父親和表妹,如何還忍得下去?當(dāng)場就沖過去動了手。最后等雙魚得到消息趕出來阻止時,孫樹寶已經(jīng)被勢如瘋虎的表哥打成了重傷,差點沒當(dāng)場死掉,盧歸璞很快就被官府帶走,因致人重傷,被判流徙千里去服苦役,如今人已經(jīng)在徙路上了。
先失舅父,又失表兄。孤身一人的雙魚為了能見一面被禁止探監(jiān)的盧嵩,多方輾轉(zhuǎn),找到了廬州府一個從前認(rèn)識舅父的捕頭,向他下跪苦苦哀求。捕頭終于答應(yīng)幫她找找門路。
就在三天之前,捕頭過來告訴雙魚,他十分敬重盧嵩為人,甘愿幫這個忙,但牢頭那里需要些好處。當(dāng)時境況窘迫的雙魚當(dāng)即當(dāng)了自己唯一的值錢首飾,這才終于打通關(guān)節(jié)得以站到了這里。
……
乍見外甥女,盧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雙魚告訴舅父那天盧歸璞和孫家兒子在客棧外起了沖突,孫樹寶被他打成重傷,如今盧歸璞人已經(jīng)上了流徙之路的消息。
“舅父,事情全是因我而起。怪我不好,當(dāng)時竟然沒有及時阻攔表哥?!彪p魚擦去眼淚道。
盧嵩沉默了,目中漸漸有水光浮動。最后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命使然也,和你又有什么干系?只怪我當(dāng)初管教不嚴(yán),縱出了璞兒這樣的脾氣,才惹出今日禍。小魚,舅父知道你才受苦了。往后你放下這里一切吧!舅父不能再照顧你了。”
他出神了片刻,又緩緩道:“……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想,你父親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你也大了,畢竟是至親骨血,如今你再回京的話,于情于理,想來你的伯父伯母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拒你于門外。你去找他們,往后好好嫁人過日子……”
雙魚遞上自己和當(dāng)年舅母陪嫁的陸媽為他趕做出來的過冬棉袍。
“舅父,我確實是要立刻動身去京城一趟的。但不是去找他們?!?
盧嵩一怔,看著雙魚,“不去投親,你入京要做什么?”
雙魚低頭從懷里取出那個布包,解開,將那晚看過的染血衣角置于掌心,托到了盧嵩的面前。
“舅父,你能認(rèn)出這是什么嗎?”
“這是……從龍袍上割下來?”
盧嵩拿過那片衣角,在手里端詳了片刻后,遲疑地說了一句,隨即抬眼看向雙魚。
“是的。這是二十五年前,當(dāng)今的皇帝從自己穿的戰(zhàn)袍上用刀割下來的一塊袍角。”
盧嵩驚詫萬分。
“你怎會有這樣的物件?”
“這是我母親臨終前給我的,說以后可能有用,教我好好保管?!?
雙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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