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這一晚上氣悶的頭疼,第二天見到了林良寧,接過他做好的測繪整理報告,一邊聽他解說,一邊低頭默默翻看。末了聽他在旁又道:“顧太太,你臉色看著不大好,是最近太過疲累吧?我母親有個很好的食補方子,以前心疼我讀書辛苦,時常做給我吃。你要是要,我回去了管我母親問?!?
蕭夢鴻便合上報告,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小林,你跟我做事有些時候了,覺得怎么樣?”
林良寧微微一怔,隨即道:“很好。顧太太你不但建筑專業(yè)堪比大學教授,甚至比教授還要令我敬服,而且你人也很好?!?
蕭夢鴻點了點頭,“既然這樣,你為什么又替顧長鈞做別的事?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小林,你是和我共事的。不是他安插在我身邊的耳目?!?
林良寧仿佛愣住了,片刻后反應過來,臉迅速漲的通紅,道:“顧太太,我想你在中間大約是有什么誤會了。顧先生并沒有要我監(jiān)視你。他離開北平前,倒確實來找過我一回。說顧太太你是女子,在外做事多有不便,叫我多幫著做那些需要奔波的事,免得你太過辛苦。最后說若是有什么意外或者出了解決不了的事,就叫我通知他。我想你們是夫妻,這也是人之常情,就答應了。但他走了后,因為沒事,我一次也沒聯(lián)系過他。就恰好前幾天,顧先生打了個電話給我,問你的近況。我就把你新接了薛先生位于燕郊的廠房建筑設計的事情告訴了他。顧太太,您剛才這樣問話,是出了什么事嗎?”
蕭夢鴻愣了。
林良寧略一遲疑,露出些羞愧之色,吞吞吐吐又道:“不過說起來,顧太太你質(zhì)問的也沒有錯。我之前確實……接受過顧先生的幫助。我父親從前搖柴船出身,幾年前沒了。這幾年都是我母親辛苦供養(yǎng)我讀書。前些時候她生了內(nèi)病,看了好些中醫(yī)不顯效,說只能動手術。顧先生就幫助我將我母親安排送進了協(xié)和醫(yī)院,醫(yī)院里正好有一個慈善減免項目,醫(yī)藥費也得以減半。我母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愈出院了。所以我對顧先生很是感激。但是顧太太,我絕沒有要充當顧先生的耳目去監(jiān)視你。我聽你的口氣,你這是……要解雇我了嗎?”
林良寧說完,忐忑地看著蕭夢鴻。
蕭夢鴻頓了下,忽然有些后悔,更為自己剛才的語氣感到歉疚,便道:“不是。你繼續(xù)好好做事吧。是我剛才失禮了,不該這么向你問話的。我向你道歉。”
林良寧松了口氣,立刻點頭道:“顧太太你太客氣了。沒關系的。謝謝你繼續(xù)讓我?guī)湍阕鍪??!?
蕭夢鴻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
林良寧的解釋,蕭夢鴻憑了直覺相信,知道他應該沒有撒謊。
她很看好林良寧在建筑設計方面的潛力,合作過一段時間后,也欣賞這個青年的務實和肯干,把他是真的是當成團隊伙伴來看待的。就是因為這樣,昨晚突然得知他竟然被顧長鈞給收買了用以監(jiān)視自己,這才覺得難以接受,甚至對這兩個人都同時覺得厭惡到了極點。
現(xiàn)在事實證明應該是自己昨晚想偏了。按說,既然這樣,心里那個一直堵著她的疙瘩算是消了,她心情原本應該好些才對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比起昨晚,她現(xiàn)在非但沒好上一絲半點,反而覺得整個人懶洋洋的,仿佛生了病一樣,干什么都有點提不起勁,和林良寧說了聲,提早就回去了。從電車上下來,回到三井巷朝家門口走去時,正好看到黃太太的丈夫,那位在報社當編輯的黃先生和另個戴眼鏡的男子一道出來。
看樣子,那位戴眼鏡的似乎是黃先生的同事或者朋友。
住了這么些時日,蕭夢鴻和黃先生也認識了。迎頭遇見,便朝他點了點頭作為打招呼。
黃先生回了禮,邊上那位戴眼鏡的男子目光落到蕭夢鴻臉上,盯著她看了幾眼,神色略微有些古怪,蕭夢鴻走過去了臉,他還回頭看了一眼。
蕭夢鴻感到有些疲憊,只想早點躺下休息一會兒,也沒在意旁人,和黃先生打過招呼,自己開門就進了屋,隨即關上了院門。
……
蕭夢鴻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外面天黑透了,快晚上九點。
睡了一覺讓她精神感到終于恢復了些。她從床上爬起來,肚子餓。來到廚房找了半晌,找到半包開了封剩下的永慶祥機器面,邊上還有把幾天前買來沒吃完的蔫了吧唧的青菜。雖然實在沒吃的*,但肚子餓是真的,也只好點了洋油小爐燒水,等水開了下一把面下去,再把青菜丟下去,煮好一鍋面,忽然想起櫥柜罩里好像還有半個剩下的紅肉洋罐頭,拿來下面也聊勝于無,便過去打開罩子拿出罐頭,正要挑出里頭的肉,赫然看見罩里哧溜哧溜爬著一只碩大的黑色蟑螂。
曾經(jīng)幾何時,蕭夢鴻也和大多數(shù)女孩一樣,對類似蟑螂的生物懷了一種天生的恐怖厭惡感。只是多年獨自生活下來,早練就了見慣不怪的本領,見有蟑螂在□□地盤,順手將手里那個鐵罐撲著壓了下去就碾死了,隨后拿了張紙,墊著拿了蟑螂尸體,疑心這個啟封了的罐頭也早被蟑螂爬過,一并給丟到了雜物桶里。收拾完后,撈起面吃了幾口就沒胃口了,放下碗筷蓋好鍋蓋,打算等到半夜餓的受不了時再回來接著吃。
現(xiàn)在先去繼續(xù)這個效率不好的白天里所沒做完的工作。
……
舊日北平人請客,當數(shù)大都同豐堂、會賢堂,都是鼎鼎有名的中式大菜館。如今早不一樣了,北平最有名的飯店,不再是中式飯館,而是六國飯店、德昌飯店、長安飯店,提供的是西式大餐,內(nèi)部布置的雅潔舒適,吃飯時預備香巾,使者彬彬有禮,著裝整齊。而這幾家之中,又以六國飯店為首,政客達官宴會寓宿,均以此為大本營。
今晚六國飯店最好的倫敦雅座包廂被陳東瑜逢喜包下請客。請的全是軍部關系要好的同僚。剛回北平?jīng)]幾天的顧長鈞自然也在座。鋪了雪白餐桌的長條桌上,只聽不斷發(fā)出刀叉聲刮擦盤碟的聲音,眾人談笑風生時,一張姓軍政部部長忽然丟下刀叉,命立于一側的侍者取筷來,道:“我就不知道了,何以番菜大行其道?聽說連總統(tǒng)夫人也常在府邸里舉行番菜餐宴??偨y(tǒng)夫人的番菜滋味如何我是沒嘗過,只是陳總參,不是兄弟我拆你今天的請客臺,這里什么豆湯什么牛排,味道一般般不說,刀叉用的我也是吃力!還不如拿雙筷子我來夾的順手!”
包廂里笑聲大作。一秘書長笑道:“這話說的,豆湯是荷蘭豆湯,牛排是約克郡布丁配小牛排。有誰見過吃西餐用筷子的?張部長你也算是開了先河,就不怕我們長鈞老弟笑你?”
張部長對著顧長鈞道:“顧老弟,兄弟我泥腿子出身,也想開通文明世界性,奈何實在吃不來番菜,你擔待些,別和這些人一樣拿兄弟我取笑?!?
顧長鈞笑應了兩句,起身出了雅座往洗手間去。
……
六國飯店力求奢華,要與尋常飯店區(qū)別開來,洗手間也布置的雅致。洗手臺旁豎立了一面人高的法國式長鏡,供客人洗手后整理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