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燈火通明。
駱韶帶戶房吏員搬來了一些棉被,一些完成問訊的礦工找個角落,倒頭便睡。
走了一天路,身體已疲憊至極。
顧正臣端起一杯濃茶,一口飲下,讓顧誠再泡濃些,然后繼續(xù)訊問具體事宜,查找卷宗,重寫卷宗,盤問疑點……
時間一點點過去,往年冤案一個個得到處置。
六十二人中,足有五十八人是陰陽卷宗之下的犧牲品,被賣到礦場里的,只有四人是被掠走。
郭百斤、郭杰等人沒有選擇直接掠奪人口這種低成本的方式,并不是不想,而是因為人口失蹤過多,會引起民間恐慌,這些恐慌會帶來諸多麻煩,比如御史經(jīng)過一趟,立即就可能發(fā)現(xiàn)問題。
但陰陽卷宗不同,再如何是冤案,畢竟是有頭有尾,縣衙判決了的,百姓含冤多數(shù)只能認(rèn)命,有幾個不開竅的想要上告,也鬧騰不大,卷宗在那放著,傷情在那擺著,有理有據(jù),不怕人告。加上流放、徒刑的犯人,家里人不會去找尋,可失蹤人口,家里人則會找尋。
孫娘之所以被關(guān)在監(jiān)房,直接原因是掘墳事,更深一點的原因則是抓著孫二口失蹤案不放,幾次告狀,惹怒了一些人。
直至天快亮?xí)r,顧正臣這才問完所有人。
“縣尊,你還是先歇息下吧?!?
林山看著雙眼之中滿布血絲的顧正臣,勸道。
駱韶、周茂等人也不忍心,一個個開口請求。
顧正臣擺了擺手,嚴(yán)肅地指了指一旁的卷宗:“這些卷宗背后,是一條條人命!駭人七魄,徹骨寒心,此時怎會有困意?召集眾人,分開詢問山礦內(nèi)事,讓其將礦山之中所見之人一一記錄在冊,什么時候新加入礦洞,什么時候調(diào)離開,后來有沒有消息,坍塌事故有幾起,死了多少人……一應(yīng)消息,全部記錄下來?!?
駱韶、周茂等人紛紛答應(yīng)。
林三財看著顧知縣咀嚼著茶葉,連忙回道:“我那個礦洞里最初有十六人,后來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大概在洪武三年十二月,有十個人被調(diào)走了?!?
“被調(diào)走的人名你可還記得?”
顧正臣問。
林三財回想著:“大概記得幾個,吳中、許北風(fēng)……林尋,剩下幾個不記得了?!?
顧正臣皺了皺眉,這些名字都不在六十二人之中。
“后來呢?”
顧正臣繼續(xù)問。
林三財嘆了一口氣:“后來沒多少變化,直至去年八月底,有一個叫徐二牙的被送到了礦洞里干活,只不過此人只和我們待了半個月左右,就被人帶走了。”
“徐二牙!”
顧正臣凝眸,此人果然出現(xiàn)在礦山里面過。
“誰帶走的?”
“郭橙?!?
“郭橙死了!”
“對了,還有王虎,他一直在郭橙身邊辦事。”
林三財肯定地說。
顧正臣平靜地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句,便讓林三財退至一旁。
吏員協(xié)助,詢問很快結(jié)束。
顧正臣收起記錄好的紙張,看向一眾礦工:“有幾句話,本官需要交代清楚,你們都記住。第一,最近三個月內(nèi),無報備縣衙不得離開句容縣境內(nèi),本官隨時可能傳訊。第二,礦山中事,可以對人講,但不可夸大其詞,不可無中生有,添油加醋。”
“第三,你們受難,是縣衙失職導(dǎo)致,縣衙按年作出補償,被抓入礦山一年,包括不滿一年者,給八貫錢,兩年給十六貫,依次增加,除孫二口外,其他人可以至戶房領(lǐng)錢出縣衙了,你們的家人已到?!?
眾人聽聞,感激不已,連連叩頭。
顧正臣揮了揮手,讓人散去,看著一臉疑惑的孫二口,對一旁的楊亮說:“帶孫二口去找孫娘吧,另外讓刑房勾去孫二口失蹤案?!?
楊亮答應(yīng)一聲,領(lǐng)著孫二口走向典史宅。
孫二口稀里糊涂,著急地問了楊亮幾次,楊亮都不說話,至典史宅外,敲門喊道:“孫娘,開門!”
孫娘聽到聲音,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打開門,臉上笑意剛升起,想問楊亮有何吩咐,側(cè)頭看到了孫二口,頓時呆住。
“娘!”
孫二口看著熟悉的母親,眼淚奪眶而出,噗通跪下,叩頭喊道:“孩兒不孝!”
“二口,真的是我家二口?!?
孫娘邁過門檻,扶著孫二口,看著熟悉面孔,摸著那雙滿是繭子的手,心疼不已。
楊亮轉(zhuǎn)過身。
見不得久別離,更見不得生死別離后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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