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戈拍了拍虞人殊的肩膀:“你先考慮考慮,不必急著作反應(yīng)?!?
虞人殊點了點頭,把臉埋在掌心,用力搓了一把,昔日意氣風發(fā)、心比天高的三皇子,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故,如今雖是不減英雄氣概,但氣質(zhì)內(nèi)斂、穩(wěn)重了很多,眉宇間又常橫亙著一抹憂愁,怎么都拂不去,讓他俊美的容顏平添一份憂郁。他嘆了口氣:“讓我……靜靜吧。”
天戎抱胸站在一旁,低聲道:“你若想找他,我可以試試。”
“你有辦法?”
“庭院里殘留著一些他的味道,還沒完全散去,我也許可以循著味道找到他?!?
醉幽道:“這么多天,那點味道……難?!?
江朝戈暗自松了口氣。
天戎捏了捏虞人殊的肩膀:“你若想找,就不難?!?
虞人殊拍了拍天戎的手:“朝戈說得有道理,讓我想想吧,你們先出去吧?!?
眾人見他神色疲倦,都有些不忍,紛紛往外走去,江朝戈一只叫剛踏出門檻,虞人殊突然道:“朝戈……你留下。”
江朝戈怔了怔,把腳縮了回來。
炙玄皺眉看著他,江朝戈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先走。
天戎慢慢扭過頭看著虞人殊,眼神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江朝戈關(guān)上門,走回虞人殊身邊坐下了,靜靜地看著他。
虞人殊嘆了口氣:“其實,我知道你防備我大哥?!?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被誣陷刺殺大國師的時候,你就表現(xiàn)出來了,似乎比起虞人奎,你更忌諱我大哥。”
“和你有利益沖突的就你這兩個哥哥,到現(xiàn)在刺殺大國師的兇手都沒有水落石出,我懷疑他也算合理吧?!?
虞人殊點點頭:“其實,我并不是沒有想過……長大之后,大哥、二哥都變了,不像小時候那樣了,我不知道在他們眼里,我是不是也變了,可我從來沒想過和他們搶皇位,可惜就算我對皇位無心,我的存在就擋了他們的路。生在皇家,真的沒勁透了?!?
江朝戈笑道:“你這話說得真是氣人,這天下間有多少人想當皇子,你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福分?那也只有二十四年的福分?!?
“那也好過別人一天也沒有啊。”
虞人殊苦笑道:“為了這二十四年的福分,我要背一輩子冤屈,值嗎?”
江朝戈拍了拍他的肩膀:“命當如此,逆來順受。”
虞人殊肩膀抖了抖,突然一把抓住了江朝戈的手。
江朝戈愣了愣,但沒有動。
虞人殊的手微微使力,他抬頭看著江朝戈,啞聲道:“朝戈,從天鰲城到這里,一路都是你陪著我,如果不是你當時帶我離開,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死了?!?
江朝戈笑道:“你是富貴命,老天絕對不敢收,這不就是老天爺派我下來幫你嘛?!?
“你不明白,你對我的意義?!庇萑耸猹q豫道:“如果不是你,我未必有勇氣背負著這些走到這里?!?
“殊,如果不是你,我也走不到這里,很可能早就在某一個地方化作白骨了。”他對虞人殊,頗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虞人殊是個純爺們兒,有膽識、有擔當,雖然性格上也有些缺陷,但掩蓋不了他的氣概,他佩服這樣的人,因為他自己做不到非黑即白。
虞人殊深吸一口氣,深邃地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江朝戈,猶豫再三,道:“有個問題我想問你?!?
“你說。”江朝戈感覺到虞人殊握著他的手又收緊了,有點生痛。
“你……和炙玄,是他逼你那樣結(jié)契的嗎?”
江朝戈怔住了,他沒料到虞人殊怎么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們不是一直在聊虞人殊的事嗎?他平復(fù)了一下內(nèi)心,盡量掩飾尷尬道:“不是。”
虞人殊的音量不自覺地拔高了:“難道是你自愿的?”
江朝戈輕笑兩聲:“很奇怪嗎?”
虞人殊喉結(jié)上下鼓動著:“我……不太相信,你這樣的人,炙玄那樣幼稚驕蠻的獸……”
江朝戈覺得倆人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的必要了,他以為虞人殊應(yīng)該能理解,畢竟虞人殊同樣有一個同生共死的魂獸,也許是炙玄的表現(xiàn)太差強人意了吧,他站了起來:“他也沒你想的那么幼稚,而且,我們同生共死、形影不離,我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江朝戈起身、抽回手的瞬間,虞人殊也猛地跟著站了起來,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在了墻上。
江朝戈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虞人殊的動作有些粗暴,讓他有被襲擊的錯覺,那一瞬間他條件反射得想動手,但又生生忍住了,他皺眉看著虞人殊,心里隱隱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虞人殊眸中也有一絲慌亂,他深吸一口氣:“難道我們不也是同生共死、形影不離嗎?”
江朝戈驚訝地瞪直了眼睛。他自認為心思還算縝密,難道他一直以來都忽略了虞人殊對他的別樣想法?他顯然還是不太習慣天棱大陸的“習俗”,這里是不忌同性感情的,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虞人殊要是對他日久生情什么的,似乎也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只是……他咽了口口水,輕輕推開了虞人殊,表情有些尷尬。
虞人殊也低下頭,耳根都紅透了:“我只是……我只是后悔,沒能早點告訴你,我早對你有些動心?!?
江朝戈平復(fù)了一下情緒,冷靜地說:“殊,你好好想一下,咱們兩個,其實比我和炙玄還不合適吧?!?
虞人殊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他是獸,可我們同為人?!?
“人或獸并不是主要的,炙玄和天戎會伴我和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我們對彼此卻未必?!苯陣@了口氣,“我和炙玄,跟虞人奎和夙寒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虞人殊沮喪地低著頭,“但在我看來,你和虞人奎不一樣,炙玄和夙寒卻未必有區(qū)別?!?
“你怎么會這么想?”
“他們是異獸啊?!庇萑耸庖а赖?,“無論我們和異獸再如何和平共處、再如何心靈相通,我們之間都存在著人與獸、生與死這兩種極端的區(qū)別,最后必然沒有善終。朝戈,我擔心你是不是完全忘了,‘反噬’的存在?”
江朝戈眸中情緒一閃而過,有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如果虞人殊不提醒,他確實忘了,他忘了當一個魂兵使給予魂獸太多魂力,魂獸就會慢慢奪回身體的主控權(quán),甚至最后和魂兵使的立場顛倒,利用魂兵使的魂力重生,而魂兵使則淪為可殺可不殺的傀儡。
江朝戈現(xiàn)在終于明白虞人殊的意思了,也難怪虞人殊對天戎,明顯不像他對炙玄這么信任,那是因為出生在天棱大陸,并從小就被以魂兵使的身份教育長大的虞人殊,一定是一生都在被灌輸著如何和異獸在互惠互利和互相防備之間相處與平衡,在這種情況下,虞人殊永遠不可能像他這樣信任炙玄,而他卻是了解炙玄,知道炙玄對他獨一無二的感情,才敢投以信任和感情,換做他是虞人殊,他也會防著野性桀驁的天戎,對與異獸產(chǎn)生感情糾葛的魂兵使感到無法理解。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突然感覺有些沉重,反噬……炙玄有一天吸收了足夠的魂力,會不會也想重生于世呢?他那么驕傲,恐怕不想永遠做人類的召喚物,也厭惡這樣的束縛吧。他感到有些難受,因為他原本覺得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炙玄,但虞人殊的一席話,讓向來多疑的他,也心有締結(jié)了。
虞人殊看著他變幻的表情,輕聲道:“你是真的沒想起來是嗎?”
江朝戈不想承認,卻早被虞人殊看穿了,他不得不點點頭,無奈道:“顧慮這個是不是也太遠了,不是說魂獸要吸收足夠的魂力,是非常漫長的嗎?!?
“是很漫長,但通常比不上人類的壽命漫長。”虞人殊黯然道:“再過兩年,當我到達六級魂兵使的實力時,就開始有危險了,你早晚也會到達?!?
江朝戈艱澀地說:“我覺得天戎不會那么對你?!彼@話說得自己都嫌天真,他顯然也不是在為天戎辯解。
虞人殊嘆道:“現(xiàn)在也許不會,但以后又怎么說得準。換做是你,你愿意一輩子受一個比自己弱小很多的生物支配嗎?”
江朝戈淡道:“炙玄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江朝戈張了張嘴,想說炙玄對他是真心喜歡,可又覺得說出口未免有些可笑,恐怕虞人殊也不會信,可他就是這么想的,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相信這么唯心的東西了?他搖了搖頭,“你恐怕不會明白?!?
“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我可以跟你一起變老,我理解你生而為人的所有想法,炙玄卻不能。”虞人殊盯著江朝戈,目光灼熱得好像將空氣都點燃了。
江朝戈毫不避諱地看著虞人殊:“殊,我和炙玄之間,遠勝于魂兵使和魂獸,你能不能理解,我們都會這么走下去,我把你當成過命的兄弟,但沒有別的了。”
虞人殊失望地垂下了眼簾,眉心擰在一起,叫人看著有些不忍。
江朝戈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最后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朝戈,謝謝?!庇萑耸獾吐暤?,“從你帶我離開天鰲城到現(xiàn)在,我欠了你很多謝謝?!?
“我也欠了你很多條命?!苯晷揲L的指尖抵著門扉,慢慢推開一條縫,突然,他的動作滯了滯:“殊,這話換做是以前的我,一定不會說,但是現(xiàn)在……你或許可以試試暫時忘了‘反噬’的事,再去看待天戎,魂兵使和魂獸的感情,不論是友情或者別的什么,未必只有一種結(jié)局。”
虞人殊怔住了。
江朝戈推門走了。
在走過曲廊時,江朝戈赫然發(fā)現(xiàn)天戎就靠在曲廊的一根柱子上,嘴里叼著一片樹葉,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自己出現(xiàn)的瞬間,眸中射出危險而獸性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