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止君凄涼地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的手背:“時間會淡化一切仇恨的,你總有一天會不再恨他?!?
“那么你呢,還恨他嗎?”
謝止君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恨……他到底也失去了自己的骨肉,也許,他的心里也很疼。我有時候想,我能將他當(dāng)我怨恨的對象,那么他又能去怨恨誰?怨恨謝家?怨恨早逝的爹娘?如若不是他的小心隱忍,只怕謝家上下幾十口也與那些世家大族一樣,早就化為了一抔黃土?!?
金月沉默著沒有接話,謝止君按了按她的肩頭,起身準(zhǔn)備離開:“我今日很輕松,好久沒人與我這樣說說話了……大嫂,你別再恨他了,好好待他,你不知道,他愛了你多少年了,從你年少直到今日,你是大哥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任性?!?
金月詫異地看著她,一時間不沒明白她到底說的什么。謝止君卻未再多一句,轉(zhuǎn)身出了院門。
謝準(zhǔn)又是一整夜未曾回府,金月躺在床上也是輾轉(zhuǎn)難眠。謝止君的話不時縈繞在耳邊,“他愛了你多少年了……你是大哥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任性?!?
金月翻了個身,還是睡不著。窗口處透進點點清輝,柔和白光灑在案前映照出片片溫潤。索性披衣下床,推開厚重的窗欞,微涼的夜風(fēng)吹了進來,吹得她昏沉的額角逐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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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陛下求道之心日盛,終于在滿朝的反對聲中下旨閉關(guān)修煉,將整個大魏交給五歲的皇子監(jiān)管。
朝廷上下動蕩不安,本就日益衰敗的朝政越加晦暗不明,加之地方豪強橫征暴斂,流民四起……連帶著天子腳下的京城百姓也惶惶不可終日。
與父親那里的通信也斷了近兩個月,表姐家的帖子也好久沒再送來。以前那些逍遙的日子似乎滄海桑田般遙遠(yuǎn)。金月盡可能地減少出門,終日待在府里。只是最近一段時間謝準(zhǔn)卻越來越忙碌。今冬初雪飄落時,已經(jīng)近半個月沒見到謝準(zhǔn)的金月終于在翻卷著雪花的暮靄中看見他走進了自己的院門。
似乎憔悴了很多,原本圓潤的臉頰微微凹陷了進去。金月幫他解下披風(fēng),撣了撣領(lǐng)口處沾染的雪花,屋內(nèi)溫暖的空氣回旋在房門處,雪花頃刻間化成了亮亮的水汽,潤濕了一片。
謝準(zhǔn)坐到軟榻里,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一口,再送回矮幾上時,手腕輕輕抖了一抖,滾燙的茶水潑出來,潑得一片水氣淋淋。
金月趕緊喚人進來收拾,又重新斟了一杯。謝準(zhǔn)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對她抱歉一笑。
心里有些微地心疼:“雖然……但是也別累著自己?!敝垃F(xiàn)在外面的情形是什么樣子,金月想勸他注意身體,話到了嘴邊,卻也知道這樣說甚是不妥。
皇子年幼,陛下閉關(guān)之前選定了八位輔政大臣,謝準(zhǔn)就是其中之一。難為他,在親子死去不過數(shù)月的光景,便要替仇人撐起這一片風(fēng)雨飄搖的江山。
窗外的風(fēng)雪漸漸大了起來,昏暗的光線里,謝準(zhǔn)慢慢將一杯茶飲盡。淡淡地開口道:“月兒,回臨陵去吧,去岳父岳母那里住一陣子?!?
金月心里咯噔一聲,直覺告訴自己,似乎有些大事將要發(fā)生。
謝準(zhǔn)抬頭看她,雙眼充滿了血絲。金月捏了捏自己的袖口,對他微微一笑,換上輕松的語氣道:“現(xiàn)下京城內(nèi)外亂成了什么樣子,你自己好好地留在這里,有何道理單單要送我回去。再者說,哪有出嫁的女兒這么頻繁地回娘家的。”
謝準(zhǔn)看著她倔強的眼神,無奈嘆了一聲:“亂了,要亂了,你留在這里我不安心?!?
“路上是很亂啊,那么多流民,你怎么忍心讓我千里迢迢趕回臨陵去。”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會派上府里的侍從,一路護著你……你,哎?!?
“人家說,夫妻本一體,既然如今我還是你的夫人,就別讓我一個人離開?!?
謝準(zhǔn)眼眶紅紅的,深深的血絲似乎又多了幾條。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將她攬入懷中,手指在她如云的秀發(fā)上輕輕摩挲了幾下:“好,我答應(yīng)你不送你離開。只是,就怕過段時間會委屈你一些日子,到時候……不,不會的?!闭f著,竟囈語般打斷了自己的話,“你相信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
金月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這亂糟糟的世道里,似乎窩在他的懷中,竟可以得到片刻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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