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親眼看見滿地的尸體會是怎樣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沒有想象中的血腥與恐怖,地面上那一層薄薄的冰面像一只巨大的托盤,托滿了奇形怪狀的“蠟像”。僵硬的軀體似乎鍍上了晶瑩的光,透著可怖的詭異。
聽到動靜,一旁那一丈多寬的土坑旁正在挖掘的軍士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抬頭看向沖過來的金月。身前呼出的白色霧氣告訴她,他們是與躺在地上不同的人,起碼他們還活著,不像一地的尸體,充滿了死氣沉沉的壓抑。
“啊?!苯鹪录饨辛艘宦?,她無法想象,那個活潑俊朗的澄硯此刻正毫無生氣地躺在雪地里。他們一定弄錯了,他怎么會死,怎么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來控訴她的狠心。
身后的謝準追了過來,對停下來的軍士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管自己。再回身抱了抱急速顫抖的金月,嘴里低聲地哄著:“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好半晌金月才安靜下來,謝準不敢多待,半抱半拽地拖著她往回走,兩具疊落在一起的尸體因為震動錯落開來,橫陳的手臂攔在兩人的腳邊,被金月一腳踩了上去。
有些僵硬的觸感,金月再次尖叫起來,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從謝準的懷中滑到了地面上。
短短的距離,那個面目模糊的臉就這樣大喇喇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淚水迅速涌了出來,眼底升騰出的蒙蒙霧氣讓她有一種錯覺,仿若身前這個僵硬的人重新有了呼吸。她咧開嘴哈哈大笑,凄厲的笑聲回蕩在林間,帶著駭人的恐懼感。
她突然起身又沖了回去,伸出手不斷扒拉著地上的尸體:“出來,澄硯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沒死,你這樣折磨我你很開心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睫毛上的淚迅速結(jié)成霜花,她伸手擦了擦,繼續(xù)扒拉著腳下。
謝準拽她的胳膊,一手努力按壓著突突跳疼的額頭:“月兒別鬧了好不好,好不容易退兵,我到現(xiàn)在都沒休息一下,你體諒體諒我,跟我回去?!?
金月抬頭看他,突然跪到他的腳邊:“侯爺,您先回營帳,倘若因為我讓您有了什么閃失,我承受不起……只是我求你,求你讓我找到他,你看這里多冷……他該有多冷。”
閉了閉眼,眼淚再次涌了出來。謝準嘆氣,退回一旁的石塊上坐下,冷眼看著她一個一個的辨認。
斷掉的四肢,血肉模糊的傷口,甚至還有沒有閉上的那不甘的眼神。金月咬著牙翻騰,想快些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又怕他真得就這樣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讓她如何接受,他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尸體。
謝準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一仗打了一日一夜,到昨日傍晚才退兵,這些尸體,最晚也是死了十多個時辰,你以為你真的能找到活著的人?”
金月滯了一瞬,彎著身子繼續(xù)找。謝準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他不想陪著她繼續(xù)發(fā)瘋。
那只臟污的荷包驀然間涌入自己的眼中,依稀還能看見一點原來的顏色,它被被身前的人緊緊攥在手里。心臟猛然急劇跳動起來,她吸了口氣,將壓在那人身上的重量推開,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背影,受傷的左臂上還綁著看不出顏色的布條。
哆哆嗦嗦伸出手將他翻轉(zhuǎn)過來,那個在她夢里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的面容剎那間映入眼簾。她伸手撫摸他的臉,微翹的唇角,柔和的眉眼,那樣生動的表情,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臉頰上還沾著一塊臟污,徹底打碎了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百般苦澀頃刻間涌入胸臆,她輕輕推了推他:“澄硯,快起身,我們回去。”
沒有回答,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身前。眼淚迅速涌了出來,滴落在地上,瞬間消散無蹤。她固執(zhí)地推他:“你怎么不理我,快起身,我叫你起身啊?!?
他微笑的神情像是留給她最后的告別,到了最后一刻,他還留著她的荷包。
她何德何能,讓這個少年牽掛至死。再也忍不住,她伏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悲涼的聲音似乎感染了不遠處正在挖土的軍士,有人走到她身邊輕輕勸了一句:“人已經(jīng)死了,別傷心了,讓他入土為安吧?!?
入土為安,果真是死了么?像是做了一場夢,她想快些醒來。狠狠掐向自己的手臂,有麻木的鈍痛感,原來真的不是在夢中。抬起袖子擦了擦淚:“謝謝,我要帶他回家?!?
她吃力的抱著他起身,背在自己的肩上往營帳走。沒有一點支力,身后的人不斷往下滑。短短的幾步路走了小半個時辰,身后的尸堆漸漸遠了,額上浮起一層細細的汗,他依舊不停地滑下來,她卻舍不得用力拖拽,只能一次一次背在身后,慢慢往前挪著。
沉重的身體再一次跌在地上,金月坐到他的身邊休息。他的右手依舊緊緊攥成了一個拳頭,金月扯出一個笑容,去拽那個荷包:“澄硯,這個做的這樣丑,咱們回家以后,我給你重做一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