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獨看著總覺得她像只松鼠。
偏偏陸飛嬋的長相是很明艷的,所以即便是嗑瓜子這種看似與她身份并不符合的事情,由她做來也覺賞心悅目,透著幾分瀟灑意態(tài)。
“哎,你吃嗎?我?guī)湍銊儼 !?
大約是沈獨看她一盤瓜子的時間太長,陸飛嬋終于是注意到了,下意識便這么問了一句。
沈獨頓時失笑:“沒興趣?!?
“這也沒興趣,那也沒興趣,你這人可真夠無趣的?!焙眯暮靡膺€被拒絕,陸飛嬋撇了撇嘴,又摸了一枚瓜子起來,“不過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上午你跟那慧僧善哉打架的時候,我看著顧昭臉色不大好,總覺得他是在心里罵你?!?
“是嗎?”
那也正常。
沈獨想想,換了自己是顧昭,見了當時那場面也必定是要罵人的,且還要罵得極狠,狗血淋頭的那種。
“你怎么這反應?”
陸飛嬋好不容易打了顧昭一個小報告,還指望著沈獨跟顧昭掐上一頓呢,結果他居然不咸不淡的。
“你不跟他是死仇嗎?打他??!”
“……”
這一瞬間沈獨真是很想把她轟出去了,真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你出來這么久了,陸莊主不會擔心嗎?”
“?。 ?
經(jīng)他這一提醒,陸飛嬋才一下想起來,下意識一看窗外面的天色,瞧見那薄暮昏昏時,不由慌張了幾分。
“真是忘了,在你這里一坐就忘了時辰。我爹先前囑咐過,叫我不要亂跑,畢竟這里是天機禪院。這會兒是晚齋時候,怕是在找我了。不行,我得先走了。”
說罷便連忙起身往外走。
只是才出得門去,又忽然想起什么,退了回來,把案上那還裝著小半瓜子的盤子給端了走。
“哦對了,差點忘了。剛才我過來的路上遇到了顧昭,他讓我順路給你捎個話兒,說亥時等你,要跟你商議武圣后人的事情?!?
沈獨一怔,一時沒明白,可待要再問個清楚時,陸飛嬋已忙忙地去了。
于是無奈一笑。
只是笑過了,看著外面茫茫的暮色,便覺得心也茫茫起來。
這一趟上山之后的情形,與他先前之所料,實在是大相徑庭,相去甚遠。
一切念想都成空。
就好似他先前所欲所求所想要的所有,都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
和尚。
善哉。
他從沒想過自己喜歡上的會是天機禪院大名鼎鼎的慧僧善哉,且他還早早與他交過了手,只是陰差陽錯竟未能分辨出他身份。
這和尚該在心里譏笑他吧?
看著這么清楚明白的人,卻是個睜眼瞎,連他是什么人都沒認清,還義無反顧一頭栽了進去,連掙扎懷疑都沒有。
傻極了。
當日他與顧昭一不合在陋巷中動手,他隱約察覺出顧昭不對,不過冒險一番試探。
顧昭那傻逼。
關鍵時刻竟然真的錯開了劍鋒,沒取他要害,而他的劍卻深深地刺傷了顧昭。
于是他笑不可遏,覺得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癡傻的人,更何況這人還是擁有著一顆尋常人絕難匹敵的聰明腦袋的顧昭。
這世上從來沒人能讓他吃虧。
可偏偏就這么簡單的一個剎那,顧昭堪稱慘敗。
那時沈獨笑得太快意了,以至于從未想過,在將來的某一天里,自己竟也會重蹈顧昭的覆轍,在那樣近乎于生死的關頭,在事關聲名顏面、眾目睽睽之下,他竟鬼迷心竅了一般,不愿害他,反而致使自己受傷。
今日的他,一如昔日的顧昭。
只是今日的善哉,是否也如昔日的自己呢?他到底是懷了怎樣的意圖,何等的心境,在他起劍相向時,放下手去、引頸受戮?
——他是在試他。
這樣的一個念頭,冒出來就成了理所當然,不管它看上去有多荒謬,可沈獨就是無法將其從自己心里面壓下去。
它瘋狂地滋長,蔓延。
他荒涼冷落的心原,幾乎剎那間已被它覆蓋,纏繞,再不留下任何一點空隙。
禪院里響起了暮鼓之聲,普照這大地一整日的日頭終于沉進了西山,夜幕降臨。
沈獨在屋內坐著,看了一整個時辰。
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起身來,竟直接拉開了房門,走近那已然深沉的夜色里,向千佛殿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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