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斜風山莊內,陸飛嬋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了,一下就站了起來!
“沈獨那大傻子被玄鶴生拐走了?!”
“……”
顧昭再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才智都沒在一條線上時的交流困難,饒是以他虛偽到能讓沈獨這種大魔頭都嘆為觀止的功力,此刻也不由得嘴角一抽。
陸飛嬋還渾然不覺自己說得有什么問題,兩道好看的遠山眉皺起來,眉心都夾出了一條豎痕:“先前不是傳出風聲,說他這一次會來參加天下會嗎?我爹的請?zhí)啥及l(fā)出去了,在這關鍵的時候去了八陣圖?那地方與斜風山莊可有個五六日的路程。哎,他該不會是反悔不想來了吧?”
“你甭問我,我也想知道呢?!?
顧昭略略勾了勾唇角,出塵拔俗的面容上掠過了一點淺淡得近乎可以忽略的笑意,垂眸端茶時的動作卻好看到了極點。
“早聽聞玄鶴生對沈獨十分感興趣,兩人一道去了八陣圖,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哼。
畢竟是沈獨嘛。
路邊有什么花花草草,隨便撩撩又死不了人。
顧昭老神在在,低了頭,飲了一小口茶。
陸飛嬋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覺得他此刻未免也太氣定神閑了:“你都一點也不著急嗎?若沈獨不來,你的計劃自然也落空了。那大傻子手中捏著婁璋,萬一一個想不開不需要你們正道的人扎場子,自己去天機禪院要三卷佛藏了呢?到時候,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斜風山莊在武林上的地位,也非同尋常。
究其原因,大多還是要從十六年前陸飛嬋的姑姑陸飛仙與武圣之間那一段令人嘆惋的“孽緣”開始。一個是為愛殺了無數(shù)人的武圣,一個是斜風山莊莊主陸帆心疼的親妹,斜風山莊在夾縫中,自然不好抉擇。
自然而然地,就處于了正邪之間。
這原本不算是什么好事,畢竟這天下的門派都需要有自己的立場,斜風山莊原本靠近正道一系,卻因為武圣之事變得立場曖昧,難免引人詬病。
但天下會的存在,反倒成就了斜風山莊。
正是因為斜風山莊兩頭不靠又兩頭都靠,作為天下會的主辦往外發(fā)請?zhí)麜r,才會有一些邪魔外道也來參與,由此大大提高了天下會的影響力。斜風山莊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所以,在這樣環(huán)境之中長大的陸飛嬋,不僅在武學方面擁有著過人的見識,也擁有著廣闊的交游,并且從來是正邪不忌。
她認識的人,三教九流都有。
其中既有顧昭這種在整個江湖上都享有盛名的光風霽月人物,也有倪千千這種脾性古怪不為世俗理解之人,當然更有沈獨這般隨時提起名字都有人要喊打喊殺的大魔頭。
人是什么身份,并不要緊,要緊的是對不對她的胃口。一旦對了胃口,甭管是天上的仙人,還是地上的乞丐,她都能一視同仁,以兄弟姐妹相稱。
這性情當然也曾被她父親陸帆訓過。
但她生來如此,陸帆訓再多遍也無濟于事,想想這樣倒的確是斜風山莊少當家的模樣,便干脆聽之任之了。
身為當年武林第一美人陸飛仙的侄女,陸飛嬋的樣貌自然也令人驚艷。雪膚花貌,唇紅齒白,杏眼檀口,偏又不很柔弱,身上有一種江湖兒女才有的灑脫氣,嬌而不驕,艷而不俗,語之間更有幾分天然的真摯與率直。
她自問與沈獨的關系不差。
雖然外面都傳顧昭與沈獨一正一邪,從來水火不容,可陸飛嬋總覺得這兩人間有一種很微妙的宿敵的關系。
顧昭自然沒有對她提起過他與沈獨之間狼狽為奸的關系,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多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好,須知人心易變,再得信任的人也未必不會背叛。
這一點他知道,沈獨也知道。
所以此刻他對自己與沈獨的關系只字不提,反笑:“你怕是忘了,沈獨雖然劫走了婁璋,可能證明婁璋身份的那一枚銀月鉤卻留在了我這里。若依你所,他活不了多久了,必定孤注一擲,一定要拿到三卷佛藏。這一趟,他不會不來?!?
“……”
心底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陸飛嬋眨了眨眼,卻有些紅了眼眶,最終又不由嘆氣。
“你總跟他作對,卻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不知道沈獨是什么樣的人?
不。
他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
也許是他方才說的那一句“他活不了多久了”,觸動了陸飛嬋總比旁人柔軟的心緒,才讓她發(fā)出了這樣的慨嘆。
但說實話,這話并不很對。
顧昭不疾不徐地放下了茶盞,淡聲道:“我需要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嗎?邪魔外道便是邪魔外道。便是他曾有什么萬般凄慘的經歷也與我無關。天底下比他慘的人未必沒有,也不是人人都成了他這樣滿手血腥的魔頭??蓱z并不是什么合適的借口。”
話是這么說,可陸飛嬋聽著這話從顧昭口中說出來,也不知為什么,打從第一個字開始便覺得刺耳。
刺耳極了。
她原本和和氣氣的神情,忽然就消失了個干凈:“你說得是很對,可沈獨這人我就是喜歡。他日你們要因為正邪之爭殺個你死我活我當然不管,但若我只能為一人收尸,必定不會選你?!?
“哦,看來連你都以為沈獨在我手中,必敗無疑了。”
陸飛嬋那話明擺著不是顧昭所說出來的這意思,他分明是故意曲解了,還微微笑著,說了出來。
陸飛嬋頓覺一窒。
原本她還想要來這里顧昭談論談論沈獨與玄鶴生的事情,擔心擔心這一位妖魔道道主太過輕敵栽在八陣圖,如今卻是一句話都說不下去了。
她看了顧昭一眼,懶得再說一句,直接起身走了。
斜風山莊這一間布置得頗為雅致的客房內,于是只剩下了顧昭一人。只是對于陸飛嬋這明擺著不想跟他玩了的表現(xiàn),他竟半點也不生氣,僅獨坐在窗下那一把圈椅上,沉思了良久,而后抬首看向了窗外。
江南春早,花葉先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