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本心里后悔極了,原本心里裝了一籮筐的話想要問,現(xiàn)在卻都問不出口了。
好在僧人并沒有如他所擔心的那般輕易生氣,甚至就連方才那一點點異樣都收了起來。
他朝宏本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往前走去。
“既然方丈還等著,還是趕緊過去,才能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是是是?!?
宏本悄悄地松了一口氣,連忙跟上了他的腳步,走在他身后一些,但見微寒的冷風吹拂下,這一身雪白的僧衣在暗下來的天幕里干凈得纖塵不染,袖角衣袂輕輕浮蕩,不由心向往之。
他好像記得,院中有哪一位師伯提過,說善哉師叔這一身雪白的僧袍,也是有些說頭的。
但具體是什么說頭,他又忘了。
宏本生出幾分挫敗的感覺來,但心里卻還惦記著這一回出的事,頗帶了幾分小心地,又開了口:“善哉師叔,您說那大魔頭也是人生父母養(yǎng),下手怎么這么狠毒?聽說護送那婁公子的人,除了那蓬山第一仙都死光了,實在是太可憐了……”
可憐?
僧人抬眸向這一片幽深茂密的古林間忘了一眼,又瞥見不遠處山下那一片浪濤細卷的竹海,想起自己發(fā)現(xiàn)的那些蛛絲馬跡來,還有有關于那蓬山第一仙的傳聞,只輕一搖首。
“無辜之人,確是可憐?!?
“誒?”
宏本一愣,只覺得善哉師叔這話好似藏著什么深意,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這話半點旁的意思都沒有。
那些死了的人的確無辜啊。
他有些納悶于自己心里怎么會冒出覺得善哉師叔這話不對的念頭,有心要深究,但前面僧人的腳步已經有些遠了。
于是連忙追了上去。
這山道正好在前面轉過了一個彎,道一旁是高高的山崖,道另一旁便是山下那綿延的竹海。
葉落滿地,久已無人踏足。
從高處往下看去時,是一片的靜謐。風過竹林,沙沙作響。其枝葉交覆掩映處,隱約能瞧得見一座竹舍的輪廓。
但腳步再動,便看不見了。
宏本忽然想起來,好像很久沒看見善哉師叔往那竹舍中走了。以前他大多數(shù)時間都住在里面,因不用來回上山,更方便去往不空山周遭的村落??勺源蚯Х鸬畛鍪轮?,便再也不曾見他往那竹舍中住過一夜,即便是很多次路過也不曾有要進去的意思。
此刻從這竹林前路過,他不由向前面僧人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見得在行至此處時他腳步略頓了一頓,向那竹??戳艘谎?,一雙溫厚寬容的眸底,倒映著這即將降臨的、寂寂然的黑夜。
最終還是沒去。
僧人淡淡的目光收回,只依舊向山上去了。
不空山頂,禪院巍巍。
間天崖上,星月漸明。
沈獨還是坐在那書案后面,屋子里亮堂堂的,點的卻不是一盞燈,而是一顆大大的夜明珠。
那佛珠內藏機竅,他已然知曉。
只是自己研究來實在是費神又緩慢,自己折騰了半個下午,終究還是犯懶,便將鳳簫叫了進來幫忙。
這哭包不會半點武功,有時候比他這道主還任性,但在五行八卦與算學上卻頗有獨到之處。
此刻他便坐一旁看書,鳳簫在那邊擺弄佛珠。
這是多年前已經失傳的機關術,乾坤皆在小小一枚珠子里面。木質的佛珠內雕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圖,各有標記,只要以透鏡、明珠照之,則能成像。另配有一本密字冊,以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間的組合與排列在冊中定字,經過繁瑣的組合,便能解出珠中所藏之文字。
其術本身,沈獨是不知道的。
但巧的是間天崖上偏偏就有這么一本密字冊,所以他才敢大搖大擺一點也不猶豫地將這佛珠帶回來。
至于讓鳳簫來做解字之事,他也半點沒擔心。
那頭忙碌,他自己卻是無聊。
手中的書已經看得差不多了,他隨手將其合上,游移的目光隨意在桌案上晃了一圈,便落到了之前鳳簫放在旁邊的信封上。
那一封來自天機禪院的信。
信封的封口上是一枚佛蓮形狀的火漆印,但表面上沒寫一個字,該是防止為人半路所截,做得也算謹慎。
內容他是已經清楚了。
只是這信本身,好像還沒看過。
慧僧善哉……
這禿驢是他所不喜至極的,一則忌憚其實力,二則與其有當日交手之恨,且興許是因為他喜歡的那和尚不肯跟他走的緣故,讓他對整個天機禪院其他的和尚都充滿了厭惡。
但這人寫的信,該是什么樣?
沈獨心思一轉,心念一動,盯了那信封半天,終是將手伸了過去,就要拿那一封信過來看。
卻沒料想,外頭忽然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他眉梢一挑,便向鳳簫打了個眼色:“先收起來吧,一會兒再解?!?
鳳簫一怔,回頭一看,便見沈獨已經收回了那取信的手,轉將目光投向了冬灰閣那緊閉著的兩扇門上。
于是這才知道是有人來了。
她吐了吐舌頭,也知道道主吩咐自己做的這件事極不一般,忙把眼前諸多的東西一兜,藏到了一旁去。
片刻后,那腳步聲便到了門外,是姚青的聲音:“道主,先才崖前送來了天下會的請?zhí)?,是蓬山那個顧昭叫人送的,說道主既然聲稱自己無心于佛藏,便請道主十日后斜風山莊天下會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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