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補充道:“比我小兩歲,也可能和我差不多大,總之不會差很多。”
年輕媽媽等她繼續(xù)說,卻沒了下文。
兩人對視一眼,年輕媽媽道:“明白了,我會留心的。”一個叫默默的,年齡在24-27之間的年輕女人。
兩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程湛兮沒報什么希望,二十年過去了,就算找到了對方,說不定她也忘記自己了。
下車前,程湛兮將自己在車上畫的畫送給了小女孩。
早春的碧綠的稻田里,穿著白裙的小女孩大笑著奔跑在田野上,手里拿著彩色的氣球。
***
從風(fēng)和日麗到狂風(fēng)驟雨,不過幾站公交車的距離。
程湛兮站在公交車站牌,低頭看了看手機導(dǎo)航上顯示的距離酒店步行八百米,她環(huán)視四周,拖著行李箱穿過馬路,躲進了路邊的一家24小時便利店里。
天邊傳來轟隆隆的滾雷聲,狂風(fēng)呼嘯,天和地瞬間暗了下來。
道路兩旁的樹葉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程湛兮不好意思干避雨,在貨架走了一圈,拿了瓶飲料。她到前臺結(jié)賬,發(fā)現(xiàn)店里多了一道女人的人影。
她背對著自己,身量清瘦,穿黑色及膝長風(fēng)衣,同色長褲,在屋外的暴雨聲中,更添了一份冷肅。
長發(fā)亦是黑的,未染未燙,此刻被雨打濕,黑得越發(fā)柔亮,令人聯(lián)想起上好的絲綢布料。她微微偏著頭,抬手將黏在脖子里的濕發(fā)挑出來,露出來手腕到指尖的一段皮膚,很白,很美。
細長分明的手指也是濕的,泛出冷**透的色澤。
程湛兮多買了包紙巾。
她走到對方身側(cè),看見她眼尾有一顆淡淡的小痣。
程湛兮收回視線,探手將新買的紙巾遞到她面前,溫和禮貌。
“你好,我這有紙,你要不要……”
郁清棠轉(zhuǎn)頭,朝她望過來。
程湛兮忘記了呼吸。
她覺得,就這一眼,她的心跳,便停了。
酒店前臺望著她的背影,歪了歪頭,沒有把這件事留在記憶里。
奇奇怪怪的客人多得是,半夜離開的并不罕見。
凌晨的出租車不好打,好在這里是市中心,郁清棠上網(wǎng)約車軟件打了輛的士,司機是最常見的中年男性,氣質(zhì)普通,相貌平平,郁清棠坐在后座,神經(jīng)崩得緊緊的,腦子里不間斷地上演著社會新聞里報道過的案件。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晚回家。
她有點后悔,應(yīng)該在酒店待到天亮再出來。
黑夜靜謐深沉,街上車輛稀少,幽暗仿佛張開口的巨獸,蟄伏著,潛藏著。再次路過零度酒吧門口那條街,又過了十分鐘的車程,出租車停在某高檔小區(qū)門口。郁清棠下了車,看到近在咫尺的亮著燈的門衛(wèi)崗,提心吊膽了一路的心臟終于暫時放松下來。
“可以的話麻煩給個五星好評。”從降下的前車窗里飄出中年司機憨厚的聲音。
郁清棠在遠遠的地方看進車窗,點了點頭。
出租車重新駛?cè)胍股?,被黑暗吞噬?
郁清棠刷開小區(qū)門禁,在通明的路燈下快步走向住的那棟,孤身乘坐電梯上樓。
直到進了家門,打開客廳的燈,室內(nèi)亮如白晝,她才按部就班地在玄關(guān)換了鞋,給自己倒水喝,一個人去浴室洗澡。
昨夜的那個女人十分溫柔,幾乎沒有弄疼她,也體貼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某處傳來的異樣感覺讓她在水聲中回想起某些零碎的片段。
……
郁清棠換了睡衣,從浴室出來,再次去外面倒水,看到掛在客廳墻壁的一幅油畫——《暴風(fēng)雪》。
落款是程默。
程默是一個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畫家,極為擅長油畫,也會木炭畫和水彩,先在國外出名,爾后名聲傳回了國內(nèi)。郁清棠對這個畫家了解不多,寥寥幾語是以前和她一塊去看畫展的同學(xué)告訴她的。她只喜歡程默的畫,不在乎畫家本人怎么樣。
《暴風(fēng)雪》是程默去年創(chuàng)作的作品,畫的是海上呼嘯的暴風(fēng)雪里,烏云密布的天空,一條漁船在卷起的風(fēng)浪里航行,桅桿吹得歪斜,將斷未斷,高高置于風(fēng)浪尖上,命懸一線,不知道下一秒會被海浪拍成碎片,還是會再次幸運地逃過一劫,終得見太陽。
色彩深沉內(nèi)斂,運用到登峰造極,整個畫面極富張力,每個站在畫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神魂動蕩,仿佛也被卷入這場不知生死的暴風(fēng)雪。
郁清棠捧著水杯,仰頭看了許久,自嘲地笑了笑,離開了客廳。
逃不過去的,風(fēng)雪永不會停止。
這幅畫郁清棠花了三百萬的高價在京城拍下來,她雖不至于手頭拮據(jù),但三百萬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往常她不會這么沖動。但當時她恰好得知自己被衛(wèi)家訂婚的消息,又巧合地看到了這幅畫,懷著一腔難以名狀的情感拍下了《暴風(fēng)雪》。
大抵是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唯有藝術(shù)能夠讓人真正的感同身受。
郁清棠學(xué)校有點事沒處理完,隔天搭乘航班回了趟京城,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手機鈴聲響了。
郁清棠走到陰涼處,接起來,清清冷冷道:“二伯。”
電話那頭的聲音衛(wèi)二伯樂呵呵的,道:“清棠,回家一趟嗎?老爺子盼著你呢。”
郁清棠努力沒有讓自己的嘴角勾勒出譏嘲的弧度,她垂下眼瞼,異常平靜地回道:“好?!?
衛(wèi)二伯:“正好商量一下你的婚事?!?
郁清棠:“但憑二伯做主?!?
衛(wèi)二伯假惺惺說了句:“那怎么行,總要你自己同意的嘛?!?
郁清棠看了眼頭頂?shù)奶?,亮得快沒有邊緣了,午后兩點,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現(xiàn)在去衛(wèi)家,可以不用吃晚飯。
“我現(xiàn)在就過去了。”郁清棠下了階梯,走進烈日里。
綠草如茵,鬧中取靜的市中心,一座偌大的別墅拔地而起,正是衛(wèi)家的主宅。
衛(wèi)家老爺子掌權(quán),老爺子年逾八十,依舊精神矍鑠。共育有四房兒子,郁清棠的父親是三房,其余幾房開枝散葉,熱鬧得不行,唯有三房人丁單薄,郁清棠母親難產(chǎn)早早去世,只有三子衛(wèi)庭玉和郁清棠兩個人。
郁清棠前面還有大房和二房的六個堂兄弟姐妹,在孫子輩里排行第七。
她許久不來衛(wèi)家,門衛(wèi)不認得她,將她攔下,讓她登記名字,并打電話詢問衛(wèi)宅的管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狐疑地看了郁清棠兩眼,放她通行。
衛(wèi)家的傭人在別墅院門前掃地,郁清棠握著挎包背帶的手指緊了緊,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傭人抬起頭,反應(yīng)了幾秒,重新彎腰掃她面前的地面,懶洋洋地招呼:“七小姐?!?
掃把的灰塵揚起,落在郁清棠干凈雪白的鞋面上。
郁清棠避開掃帚,走到一邊,低低應(yīng)了聲嗯,繞路往院門里走去。
身后響起汽車的引擎聲,一輛純黑的邁巴赫停在別墅門口,郁清棠沒有回頭,腳步都未停一下。
傭人恭敬討好的聲音傳進耳朵。
“九小姐,十二小姐?!?
衛(wèi)九瞇了瞇眼,看著前面那道人影。
傭人忙諂媚道:“九小姐,是那個……”
他張了張嘴,卻故意只發(fā)出“阿巴阿巴”的聲音,表情夸張到滑稽。
引得天真無邪的衛(wèi)十二咯咯笑。
衛(wèi)九寵溺地點了一下妹妹的鼻尖,望著郁清棠的背影,揚聲嘲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啞巴回來了?!?
***
夏日的燥熱中,蟬鳴聲沒完沒了。
程湛兮拉著喻見星回了趟零度酒吧,對喻見星八卦昨夜的話語充耳不聞,直奔酒吧后臺。
喻見星是個玩得開的,人緣頗廣,她來泗城這么久,和酒吧老板攀上了點交情。
程湛兮開門見山道:“昨天晚上坐在沙發(fā)角落里的那個女人,穿著竹青色的長裙,左眼這個地方有顆淚痣,長得很漂亮,請問你有印象嗎?”
對面坐著的酒吧老板道:“有?!?
漂亮的女人總是引人注目,何況開les吧的老板本人就是個les,事實上老板親自去搭過訕,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她經(jīng)常來。”酒吧老板回憶片刻,道,“大概三個月前開始,我每次來酒吧,她都在那里?!?
三個月前?
那不是和自己來泗城的時間一致?
酒吧老板補充道:“不過我不是每天都過來,我可以幫你問問這里值班的服務(wù)員和調(diào)酒師。”
酒吧的值班表很好調(diào),大家都對郁清棠印象深刻,私底下還有討論過這位奇怪的客人。沒花多少時間,便確定郁清棠幾乎每天都來,缺席的只有兩三天,大概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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