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心下一凝,沒有時間的意思是……

“衛(wèi)叔叔得了絕癥？”

宋青柔端過丈夫端到手上的溫水，沒有說話地默認了。

程湛兮心臟跟著沉了沉。

之前她媽媽對這樁娃娃親為難，不直接拒絕,而是讓程湛兮代替她哥，去見見衛(wèi)小姐，就是因為衛(wèi)夫人過世,這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她的遺愿?，F(xiàn)在連衛(wèi)庭玉也……相當于兩個人的遺愿。

宋青柔心軟，出于基本道義，也沒辦法堅定地否認這門婚事。

程湛兮想到一件事,奇怪道：“那衛(wèi)小姐自己的意思呢？她沒見過我和哥哥吧？嫁給誰都無所謂嗎？”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千金，這么不在乎將來要共度一生的人嗎？

宋青柔抿了口水,搖頭嘆氣：“她一個幼年失恃,父親也即將離開人世的孤女,哪里有選擇的權利？”

程湛兮不懂。

她一心學畫，對京城顯貴豪門里的彎彎繞繞不了解。

程頤不疾不徐地和她解釋：衛(wèi)家和程家不一樣,衛(wèi)家有四房兒子，子孫眾多,而家族傳統(tǒng)封建,大權牢牢掌握在衛(wèi)老爺子一個人手里,除了三子衛(wèi)庭玉,其他人都對衛(wèi)家的財產虎視眈眈，老爺子還沒死呢,估計就在圖謀他的遺產了。

郁辭死后,衛(wèi)庭玉沒有再娶，膝下人丁單薄，只有一個女兒。而其他幾房開枝散葉，樹大根深,一旦衛(wèi)庭玉死了，他唯一的女兒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可想而知。

這里邊聽著人多復雜，其實就一個詞：爭家產。

無利不起早，衛(wèi)家大伯二伯和四叔急著把衛(wèi)小姐嫁出去，也是為了她手里的那份家產。

雖說外嫁女不至于一點財產沒有，但是一個住在衛(wèi)家姓衛(wèi)的小姐和一個住在別人家的x太太是有很大區(qū)別的。衛(wèi)庭玉就要死了，他們不顧兄弟情分，紛紛露出了青面獠牙，要吃三房的絕戶！

衛(wèi)老爺子那么疼愛不爭不搶的衛(wèi)庭玉，平均分給他們三人也很可觀了。

失去雙親又不被衛(wèi)老爺子重視的衛(wèi)小姐，到時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衛(wèi)庭玉不僅是在為他女兒尋找后半生的幸福，更是為了給她找一座靠山，能夠讓她不必擔心衛(wèi)家人的覬覦，安然無恙地生活。

衛(wèi)庭玉多年閉門不出，以前交過的朋友都淡了，和程家的關系也是如此。但巧就巧在他們兩家結過親，雖說有一半是戲，但對衛(wèi)庭玉來說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且程家聲名遠播，家風清正，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相信的人家。

如果換成別人，難保不會與衛(wèi)家其他三房沆瀣一氣，或者把衛(wèi)小姐當成利益爭奪的工具。衛(wèi)家太大了，誰不動心呢？

程湛兮聽完以后沉默了許久，方沉重嘆道：

“怪不得……”

所以這一切，只是一個父親的愛女之心。哪怕一點機會，也要緊緊抓住不放。

程湛兮又嘆了口氣：“衛(wèi)小姐也是個可憐人。”

宋青柔用絲絹按了按微紅的眼角，說：“誰說不是呢?！?

程湛兮說：“早知道……”

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立刻打消了。

她現(xiàn)在有郁清棠了，怎么能同情心泛濫，想要是她早知道衛(wèi)小姐這么可憐，說不定她就不會逃婚了，好歹見上一面，萬一合得來呢？

但事已至此，她讓這樣的想法停留在她腦海一秒鐘，都是對郁清棠的不忠誠。所以這個念頭停留的時間連半秒都不到。

事實上這些事都是衛(wèi)庭玉上次親自拜訪時說的，早在去年三月份，程湛兮逃婚的時候，程家人也不知道里面這么多內情。

客廳里的氣氛一時十分凝重，誰都沒開口。

一條人命，一個女子的后半生。雖說與他們程家沒有直接關系，他們也沒有責任要負擔起來，但它們仍沉甸甸地壓在程家人的心頭。能教出程湛兮這樣性格的家庭，其他成員也都是良善心軟之人。

程淵兮垂眸看著茶幾上的茶壺良久，嘴唇闔動，打破了客廳的寂靜。

“我來娶衛(wèi)小姐?！?

三人都看向他。

宋青柔紅了眼睛，自責道：“你沒必要犧牲自己的終生幸福，都怪媽……”

程頤表情嚴肅，不認同道：“現(xiàn)在不是犧牲不犧牲的問題，而是你不喜歡女人，你娶她回來做什么？讓她守活寡嗎？我們程家做不出這樣的事?！?

程湛兮說：“我贊同爸爸，除非你其實是個雙?！?

程淵兮抬起眼睛，道：“我沒說要和衛(wèi)小姐過一輩子，衛(wèi)叔叔想要給她一個依靠，我們就給她一個依靠，衛(wèi)家人能覬覦衛(wèi)小姐多久？三年？還是五年？只要幫她渡過這次危機，我們就離婚。到時候塵埃已定，媽媽再收衛(wèi)小姐做干女兒，繼續(xù)受程家庇佑，不讓她一個人?！?

宋青柔眼睛一亮。

“好！這個好！”

不僅達到了衛(wèi)庭玉的主要目的，而且沒有實質性地影響到她兩個孩子。

程頤補充道：“要事先和衛(wèi)小姐以及你們衛(wèi)叔叔商量好。”

程淵兮道：“那是自然。”

程湛兮擔憂地看著哥哥，道：“那你這幾年怎么辦？”

程淵兮清雋一笑，道：“我暫時沒有戀愛結婚的打算，專心管理公司，幾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你擔心我，還不如擔心你能不能追到心上人。別等我離婚了你還沒把人領進家門?！?

程湛兮把手里的橘子擲過去。

程淵兮輕巧地抬手接住，放下交疊的長腿，一邊剝橘子一邊道：“既然衛(wèi)叔叔時日無多，我們盡早見面商量吧，把事定下來，爸爸和他說還是我來說？”

程頤道：“我來吧，你是小輩兒?！?

程淵兮點頭：“行，確定下來告訴我時間，到時我會在場，顯得比較尊重?！?

他把剝好的橘子一分為二，一半給媽媽一半給妹妹，直起身道：“我去午休了？”

程頤牽著吃完橘子的妻子站起來，“我們也回房了?！?

程湛兮用紙巾擦了擦手：“我也要睡。”

程頤和宋青柔上了二樓，兄妹倆到三樓，互道午安，往相反的方向走。

程湛兮進入臥室，洗澡換上睡衣，把自己丟進柔軟的大床，松軟的被褥讓她宛如陷進了云里，一動不動地癱了會兒，程湛兮拂開遮住面頰的長發(fā)，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給郁清棠發(fā)消息：

剛吃完飯，聊天聊得久了點兒，郁老師睡醒了嗎？

程湛兮上午的飛機，到家的時間就晚，吃吃聊聊到現(xiàn)在，下午三點多快四點了。

程湛兮側躺在被窩里，一只手握著手機，看著屏幕的眼皮越來越沉，支撐不住地合在一起，睡了過去。

手機自動黑屏，斜倒在她的手邊，過了會兒，屏幕亮了下，無人響應，再次歸于黑暗。

期末考試前幾天，程湛兮把絕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郁清棠，深夜趕畫，一直沒休息好，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吃晚飯。

宋青柔來敲她的門。

“兮兮，醒了嗎？晚飯好了?！?

程湛兮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拿過手機，瞇縫著眼看解鎖后的屏幕。

[郁清棠]：睡醒了

程湛兮抓了抓長發(fā)，給郁清棠打字：我剛醒，我先去吃飯[程式比心.jpg]

她把手機留在樓上，游魂似的趿拉著拖鞋出來，拉開門對著門口的女人張開雙臂，眼睛閉起來。宋青柔伸手抱住她，看似埋怨實則高興：“多大的人了還天天要抱抱?！?

“八十歲了我也要抱。”

“你媽到時一百多歲了，放媽一條生路吧?！?

程湛兮閉眼笑了聲。

“我好困啊媽?！背陶抠獍涯樥碓谒珙^哼哼唧唧，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睡不醒的樣子。

宋青柔道：“那你再睡會兒？我讓小蕓給你把飯菜溫著。”

程湛兮臉滾過去，又滾回來地撒嬌：“不要，我想和你們一起吃飯。”

程湛兮賴了會兒，和宋青柔一塊下樓。

程湛兮以指作梳，到樓下的時候剛好用黑色發(fā)繩綁了個低馬尾，程頤路過駐足，指尖從她頭頂發(fā)絲上輕輕捻起一根不知道從哪里沾到的白色毛線球球，丟進了垃圾桶。

程湛兮眼睛往上瞧，抬手摸了摸：“還有嗎？”

程頤道：“沒有了。”

程湛兮去洗了手，坐到餐桌。

一家人和樂融融吃過飯，在客廳又聊了一會兒天。

程湛兮不時往樓梯的方向看一眼，記掛著郁清棠有沒有回她消息。

宋青柔看出她心不在焉，讓她上樓去了。

程湛兮在爸媽哥哥的視野范圍內，不緊不慢穩(wěn)穩(wěn)地走上了二樓，一轉過拐角，便加快了腳步，跑著沖進了房間。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微.信消息通知。

程湛兮滿心歡喜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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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湛兮：“……”

她默了磨后槽牙，點擊，取消關注。

郁清棠沒有回她，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吃飯。她好像晚上要陪外公外婆看電視，可能暫時沒空看手機？

程湛兮點開郁清棠的聊天框，正在思考要給她發(fā)點什么，手機跳出了來電界面。

程湛兮心臟一跳，眉梢躍上欣喜，以為是郁清棠，看清來電顯示瞬間耷拉眼眉，接起來，道：“喂，曉雪?！鄙ひ魫瀽灥?，不情不愿。

程湛兮的助理曉雪道：“我打擾到您了？”

程湛兮收斂情緒，說：“沒有，有什么事嗎？”

曉雪：“明天有和畫商的見面，我來提醒你不要忘記了，相關資料發(fā)到你郵箱了，注意看一下?！?

程湛兮坐到桌前，打開筆記本，單手登陸郵箱，道：“我看到了，是七點五十發(fā)的那封吧？”

“是的。”

程湛兮在京城有家畫廊，一應事務都交給專人打理，但總有些事要她本人出面的。她一走就是大半年，工作室的人好不容易趁她回來逮到她，哪有輕易放過的道理，曉雪在和她定之后的行程，一二三四五六七，排得滿滿當當。

程湛兮邊看郵件邊嗯嗯嗯好好好地答應，在心里嘟囔：早知道她就晚點回來了，還能在泗城多陪陪郁清棠。

程湛兮切到電腦版微信的界面，皺眉。

這么久不回她？

程湛兮給郁清棠發(fā)了個表情包過去。

郁清棠秒回：，

程湛兮換到耳機通話，空出雙手在筆記本鍵盤打字：在干嗎？

郁清棠：陪外公外婆看電視

程湛兮勾唇：我就知道

郁清棠：嗯

程湛兮腦子轉了轉，耳機里的曉雪道：“程老師，你在聽嗎？”

程湛兮被她一打斷，忘記想和郁清棠說什么，指尖飛舞的動作停了下來，光標在輸入欄閃動著。她扶了一下耳機，說：“在聽，你說什么？”

“……”曉雪道，“你先前不是讓我給你約譚凌菲嗎？她下周有空，我給你安排在工作室見面？”

程湛兮想了想，說：“行，她有幾天時間？”

“兩天，都是你的?！?

“那好?！背陶抠庑πΓ?，“干得不錯?！?

曉雪順勢賣了賣慘，說這人有多難約，語間有夸張成分，就是為了讓程湛兮心疼心疼他們，年底多發(fā)點獎金，獎勵他們的辛苦工作。程湛兮接收到了，表示過年人人有紅包。

曉雪高興了，又說到下一件事，恰巧也是比較重要的，涉及程湛兮很喜歡的一位前輩，程湛兮認真聽著，無暇多顧。

電腦版微信的光標一直在閃動，卻沒有鍵入新的文字，始終停留在那里。

……

泗城，老城區(qū)。

客廳里放著家長里短的肥皂劇，女兒和爹吵得不可開交。老年人聽力退化，每次看電視都要把音量調得很大，對年輕人來說十分吵鬧。